我盯着林晓雨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小时候养的猫叫什么?”
她没犹豫:“小灰。奶奶说它克人,后来送隔壁张叔家了。”
我手指抖了一下。
那年我蹲在张叔家院外看小灰追蝴蝶的场景突然涌上来——阳光洒在院子里,暖洋洋地贴着我的后颈,奶奶摸着我后脑勺说“寒寒不克人,是这世道眼瞎”,她的白发在光线下泛着银亮的光泽,像是某种温柔的预言。
“进来吧。”我侧过身,门轴吱呀响,像一声被压抑多年的叹息。
晓雨脱鞋时,我瞥见她鞋底沾着福兴里后巷的黄泥,泥土还带着潮湿的气息,混合着陈年砖墙的霉味。
那巷子半年前才翻修,没住人,除了收废品的老周,没人会去。
她第二天就搬来帮忙。
往我桌上堆了沓泛黄的纸,边角卷着,像被反复摸过,纸页间散发出淡淡的樟脑味和岁月的尘埃:“奶奶的防霉笔记,还有她画的护身符。”
苏晚翻着本子眼睛发亮:“这写的是梅雨季电线防潮?还有防高空坠物的观察口诀?”她推了推眼镜,“晓雨你从哪翻到的?”
晓雨笑:“奶奶旧衣柜最底层的铁盒,我昨天收拾出来的。”
我盯着她手腕——那串红绳上的玉珠,在灯光下透出温润的光泽,和我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那半颗,纹路能严丝合缝拼起来。
接下来三天,晓雨像团火似的在社区转。
帮刘婶改了晾衣绳位置,说“这地儿头顶空调外机螺丝松了”;拉着送水工老陈绕开楼后积水,“水泥刚铺没干透”。
第三天傍晚,刘婶端着饺子来敲门:“小林啊,今天那外机螺丝真掉了!要不是晓雨丫头,我晾的被单准砸个窟窿!”
我捏着饺子,看晓雨蹲在门口逗流浪猫,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风掠过她发梢,带起几缕细碎的金光。
她转头冲我笑时,我突然想起奶奶日记本里夹的那张照片——五岁的我骑在三轮车上,后面追着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手里举着半块烤红薯,笑声仿佛穿越时间,又回荡在耳边。
变故发生在第四天早上。
苏晚的电话响得刺耳:“林寒你快来社区办公室,警察找你。”
我推开门就看见两个警服,晓雨缩在墙角,眼睛红得像兔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痕:“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收拾寒哥旧书,翻出这些……”
她脚边摆着三本书,封皮霉得发黑,散发着一股潮湿木柜的味道。
我瞳孔骤缩——那是奶奶临终前在火盆里烧剩的,最后一页我记得清楚:“命格相承,因果轮回,破局者必承其厄。”
“林先生,解释一下?”高个警察翻着书页,“这里提到‘天煞孤星’‘因果转嫁’,居民反映你搞封建迷信。”
我压着嗓子:“苏晚,把档案柜第三个抽屉的本子拿来。”
苏晚跑过来,递上厚牛皮本。
我翻开,第一页是王阿姨的车祸记录,时间地点车牌照,后面跟着陈默的传销窝点位置,周虎摔臭水沟那天的监控截图。
“这些是我用‘直觉’帮人避灾的记录。”我指了指王阿姨的电话,“打给她,问那天是不是我拽她避开的车。”
高个警察皱眉拨了号码。
王阿姨的大嗓门炸出来:“警察同志!小林是好人!要不是他,我早被那辆闯红灯的货车撞了!”
另一个警察翻到陈默那页,抬头:“传销窝点端了的事我们知道,确实是线人报的警。”
晓雨突然拽我袖子:“寒哥,我真的怕这些书害了你……”
我甩开她手,盯着她:“你怕的是我没本事,还是怕我太有本事?”
她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警察走后,苏晚拍了拍我肩膀:“我信你。”她抱走那几本书,“我放社区档案室锁着,谁要查都得登记。”
傍晚,我把晓雨拽到吴叔的旧货铺。
玻璃柜里摆着奶奶的旧铜锁,还有半本没烧完的日记——那是我前天趁晓雨出门时,从她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铜锁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冷光,像是凝固的时间。
“为什么没交这本?”我把日记拍在柜台上。
晓雨盯着日记本上的火漆印,和我口袋里的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她抿了抿嘴:“因为我爸还在找你。”
她掏出张照片,边角卷着,像是被反复折过。
照片里是辆车,撞得变形,我认得出那是我家的老捷达——我爸妈出事那天的现场。
照片角落,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手里攥着个红布包,和奶奶给我玉珠时用的红布,颜色分毫不差。
“他说你是唯一能解开命格诅咒的人。”晓雨声音发颤,“可我怕……怕你还没解开,就先被他灭口了。”
我捏着照片,指节发白。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柜台上的老怀表滴答响,那声音像是奶奶生前夜夜念叨的倒计时。
那是奶奶的表,停在她咽气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晓雨突然抓住我手腕:“寒哥,你奶奶临终前是不是说过,‘因果终有报,破局需同心’?”
我浑身一震。
奶奶最后一口气,确实是凑在我耳边说的这句话,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垂:“寒寒,以后要是有人拿红布包找你,别信。”
晓雨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带着温度,也带着记忆的重量。
外面传来收废品老周的吆喝声,“收旧家电嘞——”。
我望着晓雨哭花的脸,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
那天奶奶抱着我蹲在楼梯间,有人砸门砸得山响。
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带着湿冷的锈味。
奶奶把我塞进储物间,塞给我半颗玉珠:“晓雨丫头会来找你,她脖子上有另一半。”
储物间的门缝里,我看见穿黑雨衣的人拽着个小丫头往外走,小丫头踢着腿喊:“寒哥!寒哥!”
现在晓雨脖子上的玉珠,正和我手里的严丝合缝。
我摸出兜里的纸条,展开。
上面是奶奶的字迹:“若晓雨归,告之因果,护其周全。”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保护我?”我问。
她抽了抽鼻子:“也为了让你保护我。”
吴叔突然咳嗽一声,从里屋端出两杯茶:“小林啊,你奶奶走前托我件事。”他指了指晓雨,“这丫头十二年前被人贩子拐走,后来被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买走。”
晓雨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吴叔把茶推给我们:“你奶奶留了封信在我这儿。”他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封口的火漆印和纸条上的一样,“她说要是有天晓雨回来,让我告诉你们——”
他拆开信,念道:“命格不是诅咒,是镜子。照见人心恶,也照见人心善。寒寒和晓雨,是互为因果的破局人。”
我盯着晓雨,她也盯着我。
窗外的晚霞把玻璃染成血红色,像极了照片里车祸现场的颜色。
晓雨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所以现在怎么办?”
我喝了口茶,是奶奶爱喝的茉莉花茶,香气裹着热气扑上鼻尖,香得人心里发暖。
“明天去工地找你姐。”我说,“顺便——”我摸出手机翻出周虎的判决书,“问问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和周虎的传销窝点,有没有关系。”
晓雨的眼睛亮了:“你怀疑我爸和周虎勾结?”
我把照片推回她面前:“周虎被抓那天,有个穿黑雨衣的人在巷口晃。”我指了指照片里的鸭舌帽男人,“和这个,身形一样。”
吴叔突然敲了敲柜台:“对了,老周今天收废品,说在后巷看见个戴鸭舌帽的,蹲在你奶奶旧屋门口。”
我猛地站起来,茶盏磕在柜台上,溅出一片水渍。
晓雨拽住我胳膊:“我和你一起去。”
我低头看她,她眼睛里有团火,和十二年前那个拽着我衣角喊“寒哥”的小丫头,一模一样。
“走。”我抓起外套,“顺便把奶奶的旧屋钥匙带上。”
晓雨从口袋里摸出串铜钥匙,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和我挂在脖子上的那把,齿痕分毫不差。
门外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甜腻里的那丝苦涩,突然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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