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时,药香顺着山风飘出十里地。
山路上,玄一道人摸了摸咕咕叫的肚皮,青布道袍被风掀起一角。
他本打算去前村化缘,这股甜中带苦、混着草木清灵的香气却像根细绳子,勾着他的鼻尖往村口拽。
好个医圣药膳,倒比终南山的灵茶还香三分。道人拂尘一甩,包袱里的铜铃叮当作响,这玄灵界,怕要添个新神仙了。
药铺前的槐树下,林晚晴正踮脚往竹筛里晒新采的灵耳草。
忽见灰影一晃,抬头就见个短须道人站在院门口,道袍洗得发白,却浆得板正,手里那柄拂尘倒像是用云兽尾毛做的——尾巴尖还沾着片没抖落的枯叶。
小娘子,听说这儿有神医?玄一道人捻着短须笑,贫道走得口干舌燥,能否讨碗汤喝?
林晚晴眼珠一转。
前日张铁柱的事闹得全村都知道药铺的药膳能试毒,眼下正有几个妇人蹲在墙根儿喝第二碗,见道人来,都端着碗直盯。
她舀了碗温温的养气汤,故意用木勺敲了敲碗沿:十文钱一碗,概不赊账。
十文?道人掏了掏布包,摸出枚泛青的铜钱拍在石桌上,够不够?
林晚晴刚要接,却见铜钱上刻着青冥山三个字——这可是仙界脚下的仙门铜钱,凡人根本用不上。
她手一缩,转而把汤碗推过去:您是客,免单。
玄一道人也不推辞,端起碗咕咚饮尽。
刚咽下最后一口,他突然直起腰,喉结动了动,眼角的皱纹都绷直了。
这......这汤里有赤焰草的热,寒潭菊的凉,还混着龙涎藤的甜?道人把空碗倒扣在石桌上,碗底竟凝着层淡金色的药露,不对,这味道......像极了上古丹方里的九转还魂丹!
院角晒药的林晚月闻言抬了抬眼。
她正用银剪修剪玉髓花的花茎,指尖微微一顿——这道人竟能尝出五种主药的药性?
苏慕远从药铺里转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糕。
他昨晚给王阿婆调了治风湿的药膳,熬到后半夜才睡,眼下眼尾还带着点青:道长好本事,这汤确实用了五样药材。
五样?玄一道人猛地站起来,拂尘差点扫翻石桌上的算盘,贫道尝出十二味!赤焰草、寒潭菊、龙涎藤、金缕梅......还有半株百年的地灵根!
林晚晴噗嗤笑出声。
她昨天跟着苏慕远采药,明明只挖了七味药,这道人倒数出十二味——怕不是饿糊涂了。
苏慕远却没笑。
他盯着道人的眼睛,那双眼瞳里浮着层细碎的金光,像浸了灵泉的琉璃。
这是修士才有的灵光,凡人可装不出来。
道长若不嫌弃,不如在村里住两日?他把茯苓糕掰了一半递过去,正好晚晴最近在研究药膳方,缺个试吃的。
玄一道人盯着茯苓糕,喉结又动了动。
他本是青冥山的外门执事,因爱贪嘴被师兄弟笑作馋道,如今闻着这甜丝丝的药香,哪还走得动道?
当下把布包往石桌上一甩:贫道玄一,就住村东头的破土地庙!
每日卯时来讨汤,申时帮村民卜卦驱邪,算抵饭钱!
这一住就是七日。
村民们发现,玄一道人虽爱捧着汤碗蹲墙根儿,本事倒真不小。
村西头李二家的牛撞了邪,他掐着诀念了段净畜咒,牛儿立刻甩着尾巴吃起草来;村东头王婶的闺女夜啼,他用符纸叠了个小老虎,往床头一放,孩子当夜就睡安稳了。
苏慕远却看出门道——那净畜咒是最低阶的驱邪术,符纸老虎里裹着安神的合欢花。
这道人哪是用仙法,分明是借了药膳的灵力,把普通法术效果放大了。
晚月,去把晒在竹匾里的合欢花收了。某日午后,苏慕远盯着药铺后窗的动静,低声道。
林晚月正擦医圣鼎的鼎沿,闻言指尖在鼎身敲了三下。
后窗吱呀一声,玄一道人的道袍角刚探进来,就见一团浅粉色的粉末呼地扑来。
阿嚏!道人捂着鼻子退出来,鼻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粉,小女娃好狠的手!
这是......迷迭香加薄荷?
林晚月抱着药筐从侧门绕出来,发间的木簪晃了晃:是毒粉。
毒粉?玄一道人抹了把脸,粉里竟飘出股清甜味,这毒粉吃了能治鼻塞?
能治手贱。林晚月转身回屋,把药筐往苏慕远脚边一放,他连续三日未时来偷窥鼎。
苏慕远低头翻着药筐里的药材,嘴角勾了勾。
他早注意到玄一道人总在炼药时凑过来,装作帮晚晴烧火,眼睛却往鼎里瞟。
这鼎是信仰至宝,没他允许,旁人连鼎身的纹路都看不清。
第二日申时,苏慕远特意在院中立了口新铜锅。
他当着玄一道人的面,把赤焰草(火属性)、寒潭菊(水属性)、青竹根(木属性)、金石砂(金属性)、黄壤土(土属性)依次投入锅中。
五行相生,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他用木勺搅了搅,若按相克顺序投药,汤会发苦;按相生顺序...
话音未落,铜锅里腾起一团五彩雾气。
雾气凝成小团,绕着苏慕远转了两圈,噗地散成点点金芒,落进汤里。
玄一道人看得直搓手。
他修行百年,丹道也学过几手,却从没见过药香能凝成灵雾的。
待汤熬好,他捧着碗连喝三大口,喉咙里像揣了团温温的火,连丹田的灵气都活泛起来。
阁下之术,已超凡入圣。第七日清晨,玄一道人背着布包站在槐树下,道袍上还沾着昨夜帮村民驱邪时蹭的香灰,若有朝一日踏足仙门,务必来找我——青冥山玄一道人。
他掏出枚铜钱塞进苏慕远手心,转身跃上树梢。
晨风掀起道袍下摆,露出里面绣着糖画的中衣——果真是个馋道。
苏慕远捏着铜钱,等道人身影消失在云端,才用灵力一催。
铜钱咔地裂开,里面飘出张薄如蝉翼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天地大劫将至,唯医圣可救世。
他望着符纸,想起半月前路过的游方修士风无痕说的天道将崩,心口微微发紧。
山风卷着药香扑来,他深吸一口气,把符纸收进怀里——该来的,终究要来。
傍晚时分,药铺外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苏慕远正给晚晴讲新药膳的搭配,闻声抬头,就见个衣衫褴褛的修士跌跌撞撞撞开院门。
那修士胸口插着半截断剑,鲜血把道袍染成暗红,却强撑着往前挪,嘴里含糊不清地喊:救......救我......
林晚月已经抄起药箱,林晚晴忙着烧热水。
苏慕远走上前要扶,却突然顿住——那修士身上的气息乱得像团浆糊,既不像正道修士的清灵,也不像邪修的阴诡,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篡改了灵脉。
他低头看了眼发烫的信仰面板,香火值正在疯狂跳动。
山风掠过,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天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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