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在荒无人烟的旷野边疾驰而过。
火车在穿过又一个隧道后，窗外的风景由高低不齐的荒山野岭切换成稻海环绕的万顷良田。
车厢内，李静怡紧绷的身子斜靠在窗边，她右手托腮，目光游离于窗外，大脑陷入沉思。此时不是农历新年，也不是重大节假日，多了很多空位，火车内的旅客大多懒散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或者有人干脆找一排没人的座位躺下去与周公会面，车厢内破天荒的安静。李静怡可没功夫享受这车厢内罕见的不嘈杂，不拥挤。
她回来，是要参加一个葬礼，她婶婶的葬礼。
千里迢迢回老家，意味着要请假，请假意味着要扣工资。李静怡有些犹豫不决，奈何禁不住电话那头的妈妈唠唠叨叨：虽然关系不好，死者为大，终究是亲人，还是回去一趟吧。
对于婶婶，李静怡的态度，喜欢绝对谈不上，说憎恨又有点太过。
小桥流水，虫鸣蛙语。黑夜到来之前，李静怡终于平安抵达家中。
“婶婶是怎么淹死的，她不是很会游泳吗？”安顿下来后，和爸爸妈妈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时，李静怡开始询问关于婶婶的事情。扪心自问，她并不是真的关心婶婶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是对身边的人突然无缘无故地离去，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对于二十多岁的李静怡而言，死亡还是个很遥远和陌生的词汇。
“听你堂姐说，她们俩在溪头坡散步的时候，你婶婶不小心掉到河里了。”妈妈给她夹了一块红烧鱼块，漫不经心地解释。
溪头坡是离村子距离最远、范围最广的一片土地，地势好，土壤肥沃，适合种植蔬菜瓜果类的农作物。溪头坡的中间有一条长长的水泥路，宽约五米，连接起了附近的好几个村子，马路边有一条更长的小河，李静怡小时候听老人家说起过，这条小河贯穿起了整个小镇，却没有名字。
“现在又不是冬天，那边的水位尚浅，她是怎么淹死的？”李静怡仿佛发现了什么漏洞。
“你不知道？今年的梅雨季节特别反常，雨下得又大又猛，下了整整一个月，河里的水都快漫到马路上了。”妈妈长吁一口气，“幸好老天开眼，没有继续，不然庄稼得遭殃，我们损失大了。”
“啊？原来如此。”李静怡低下头，闷声不响继续扒饭。
“婶婶怎么会单独和堂姐去那边散步？她们俩的关系---”话还没说完，就被爸爸打断了。
“她不是天天跳广场舞嘛，前不久把脚给扭了，就只好改散步了。”
“来，再吃一块鱼，今早刚打捞的，小心刺。”妈妈把静怡碗里的一根细刺小心翼翼地挑出来。
“怪她运气不好，报应到了。”妈妈神色有些不悦。
静怡不再问婶婶的事，与爸爸妈妈胡侃闲聊吃完了家里的第一顿饭。
第二天是婶婶的出殡仪式。
婶婶家的屋子里挤满了人。静怡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婶婶，她面无血色，厚唇紧闭，一身新衣，双手并拢在胸前，很安详，很安静。
第一次接触死亡还是在静怡小学的时候，那时妈妈直接向老师请假，骑着单车载着小静怡奔向几十里外的外公家。那时，小静怡也是这样盯着躺在棺材里的人，觉得里面的人遥远又陌生。静怡被屋外两个老妇人的哭声吸引，她们哭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昏天暗地。
“妈妈，她们是谁呀？”小静怡拉了拉妈妈的衣角。
“专门请来哭丧的人。”妈妈小声回答她。
小静怡抬头望了一眼妈妈，妈妈，你不伤心吗？你为什么不哭？当然，小静怡没敢问，硬生生地把话憋回去烂在肚子里。
成年后的静怡早已明白，九十多岁的外公，自然老死，确实不是一件值得哭泣的事。
可是婶婶五十出头，非自然死亡。
静怡快速地扫视一遍人群，没有发现谁哭得死去活来。她百感交集，任你生前再嚣张跋扈，趾高气扬又如何，死后还不是一抔黄土？
静怡看见倚在门边上的叔叔，他低头耷脑，眼神空洞，面容枯槁，头发乱七八糟，整个人毫无精气神，好像苍老了好几岁。
这么多年的吵吵闹闹，他对婶婶还是有感情的吧？
云霞如今这般模样，叔叔是罪魁祸首吗？
静怡不知道！她说不清！
云霞是静怡的堂姐，她比静怡大一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两家的楼房挨在一起，从小到大，静怡不知听到过多少次隔壁婶婶的叫骂声。
“你是猪吗？吃这么多饭，做起事来怎么没看到你使出吃饭的劲？”
“做什么作业，过来晒稻谷。”
“你怎么这么笨！拖地都不会，越拖越脏，真烦人。”
“买新衣服？你想穿给谁看，小小年纪穿得像个妖精想勾搭谁啊，去年的衣服又没烂，不能穿吗？”
静怡偶尔气不过，会当着婶婶的面理直气壮地和她讲道理，婶婶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懒得和静怡一般见识。
倒是云霞，大多时候都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被骂的人不是她，是与她毫不相干的别人，继续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地和静怡一起玩耍。
“别理她，她骂她的，我们玩我们的。”
“你可真够心大的。”静怡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人群一阵轰动，婶婶的棺材被人抬出去了，静怡不想跟出去，她准备上二楼找云霞叙叙旧，自从分别后，两人好几年没见面了。
猛一回头，她发现了站在墙角边的云霞，她双眼斜视，唇角微微上扬，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记忆中的云霞单纯善良，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绝对不会发出这种笑，简直判若两人。
静怡错愕不已，脑子里冒出个不着边际的的想法：婶婶的死与云霞有关？
不，不可能，静怡想抽自己一耳光。
“静怡，好久不见！”墙角边的云霞缓缓向静怡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