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十五岁的云霞考上了镇上唯一的一所公立高中。
知道成绩后的云霞第一时间和静怡分享这个好消息，两人手拉着手转着圈圈在校园的操场上欢快地飞奔，花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被夏日的暖风传递到很远的天边。
两个人趟在草坪上，望着天空漂浮的云朵，静怡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云霞非婶婶亲生，婶婶是云霞的后妈。
云霞出生后不久，云霞的亲妈生了一场病，几天几夜高烧不退，待病好后，云霞的亲妈开始间断性的神志不清，严重时到了痴傻的地步，医生诊断为精神病，高昂的医疗费，云霞这样的普通家庭支付不起。
云霞长到三岁的时候，她的亲妈喝下了整瓶的“敌敌畏”。
好好照顾云霞，这是一个清醒的母亲自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半年后，叔叔在亲戚朋友都反对的情况下，娶了新媳妇，云霞的后妈，现在躺在棺材里的人。
农村人反对的原因很简单，这女人刚死了丈夫，说明她克夫，娶回来，不吉祥。
叔叔才不管，叔叔看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怪可怜的，执意要娶回家。有时候，男人的同情心泛滥起来，毫无理由。
静怡猛地站起来，严肃地对云霞说：“这次你不能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其他的事你可以不计较，不争取，读书这件事你一定要坚持到底。”
“主要看我爸的态度。”云霞说得毫无底气。
静怡急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爸，软的不行来硬的，你绝食，或者离家出走，反正打死你也要上高中，明白了吗？”
“这，行得通吗？”
“行得通。”静怡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其实她也不确定，反正电视上都这么放的，死马当活马医吧。
提到叔叔，静怡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记得小时候，叔叔坐在凉席上摇着蒲扇和左邻右舍的人聊天，他曾一脸不屑地说过，女孩子嘛，读那么多书干嘛，找个好老公才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找了好老公，就不用自己辛辛苦苦地打拼了。
叔叔的话让静怡极为反感，更可气的是，那一群人里面，无论男的女的，都非常赞同叔叔的观点。
“我考上高中了，我想去读。”云霞低着头，很紧张地捏着衣角，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你说什么？”婶婶瞪大眼睛怒视她，“早就跟你说过了，读什么书，没钱。”
“我花的是我爸的钱，又不是你的，你只会打麻将。”云霞不知哪来的勇气终于在她面前硬气了一回。
“你再说一遍？”婶婶像一头炸毛的狮子。
“我要读高中，以后我还要上大学。”云霞豁出去了，抬头与她目光对视。
“你找死！”婶婶不由分说，一把抓起云霞的头发，用力往墙上撞。
她一米六五的个，虎背熊腰的身材，在瘦弱娇小的云霞面前，犹如一个庞然大物。云霞躲闪不及，头皮传来一阵剧痛，她觉得眼冒金星，大脑麻木，她站立不住了。
“你在干什么？”叔叔正好这时回到家。
云霞瘫坐在地上，她痛苦地捂住头。
叔叔踢翻了挡在他面前的椅子。
“李伟，你别冲动，这次可不是我的错，是你女儿她先骂我，她骂我好吃懒做，只花钱不做事。”婶婶又开始了她的拿手好戏—强词夺理，搅动黑白。
“难道不是吗？”叔叔勃然大怒。
“你，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
“你平时骂骂也就算了，你胆敢打她。”叔叔气红了眼，推了婶婶一下，婶婶没站稳，踉踉跄跄倒在地上。
婶婶带着哭腔申辩，“好啊，你们父女俩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外人，我走就是了。”她说完，便往楼上跑。
“有本事你走啊，走了就不要回来。”叔叔气冲冲地追上去。
楼上传来重物撞击地板的声音，云霞知道，今天又是大型“车祸现场。”
从小到大，因为云霞，叔叔不知道和婶婶吵过多少回，吵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叔叔就会摔东西，桌子，凳子，吊灯，家里能摔的基本都被他摔过，最严重的一次，一楼房间的整面窗户全被叔叔砸碎了。
夜幕降临，院子里，云霞脸色惨白，额头肿起了一个大包，几缕碎发胡乱地散落在脸上，她坐在地上，背倚着墙，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夜空中一轮明月升起来，明亮如玉盘，洒下皎洁的光辉。一只青蛙对着云霞呱呱叫了两声，又跳到一边去。云霞抬起头，有一大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明月的一角，犹如洁白无暇的玉盘里撒上墨汁，云霞整个人顿时陷入到一片阴影之中。
“早就和你说过了，什么都依着她，不要和她争论，再说你斗得过她吗？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看人刘大叔陈大伯家丫头，哪个读书了？不照样过得好好的。”离云霞一米远的地方，七十岁的奶奶拄着拐杖，坐在板凳上，擦着眼泪。
夜，更沉了。云霞望了一眼二楼的方向，总算安静了。
第二天，云霞刚打开房间的门，就看见他们俩有说有笑地站在门口。
“······”
“云霞，对不起啊，昨天是我心急，出手重了，头还痛吗？”
“还好。”云霞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教训过她了，她以后不会了。”李伟摸了摸云霞的额头。
“我去厨房给云霞煮个鸡蛋，消消肿。”婶婶走下楼梯，轻蔑地瞟了一眼云霞，脸上露出一副胜利者的微笑。
“云霞，爸爸和你说个事，关于读高中，其实也不是非读不可······”
云霞知道，自己的亲爸，又被后妈洗脑了，不然那个女人哪会这么风平浪静。
马路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焦急地踩着自行车，夏日的正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他已经满头大汗，浑身湿透了。已经踩了一个多小时，路边的知了叫得很烦躁，他不由自主地又加快了速度。
他是云霞初三年纪的班主任。
“我已经和学校沟通好了，以云霞的分数，可以上市区的一所技校，学费全免，你只需要出生活费就好了，云霞这孩子懂事，花不了多少钱。”云霞的班主任喘着大气，站在叔叔的面前，态度温和，言辞诚恳。
叔叔一语未发，默不作声。
班主任不解，“你还在犹豫什么，不至于这点生活费拿不出来吧？读书不重要吗？不读书你让云霞以后怎么办，怎么在这个社会立足？”
“不是钱的问题，我考虑考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云霞是你亲生的吧？你怎么不心疼心疼女儿呢？是大人重要还是孩子的将来重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血气方刚的班主任忍住要揍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中年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