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她用力擦洗着手中的银质高脚杯，指腹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棱角，仿佛要将这屈辱刻进骨子里。
督军府正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将金碧辉煌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政商名流、军阀要员云集，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香水味和阿谀奉承的气息。
沈聿一身笔挺的墨绿色高级将官礼服，肩章上的将星熠熠生辉。他站在督军夫妇身侧，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接受着宾客们潮水般的恭贺。苏滢穿着一身猩红色丝绒镶金边的曳地长裙，烫着最时髦的卷发，妆容精致，如同一朵盛放到极致的、带着侵略性的玫瑰。她紧紧挽着沈聿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享受着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督军夫人看着“儿子”和“准儿媳”，满意地点着头。
沈聿的目光看似平静地扫视全场，唇角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笑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后厨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她来了吗？她看到了吗？看到这盛况了吗？看到苏滢了吗？她此刻……是什么表情？是愤怒？是绝望？还是终于认清了现实，在那肮脏的后厨里瑟瑟发抖？
“聿哥哥，”苏滢娇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炫耀，“你看，陈厅长夫人夸我这身裙子好看呢，说是巴黎最新的样子。”她刻意将身体更贴近沈聿。
沈聿敷衍地“嗯”了一声，抽回了被挽住的手臂，端起侍应生托盘上的酒杯：“我去那边应酬一下。”他需要一个透口气的地方。这种期待与焦躁混合的情绪，让他感到陌生和失控。
林晚端着满满一大托盘清洗干净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穿过嘈杂的后厨，准备送去前厅的侍应台。杯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她快要走到连接后厨与前厅的回廊时，一个端着满满一托盘点心的侍应生脚步匆匆地从对面拐角冲出来！
“小心！”有人惊呼。
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哗啦——！”
托盘剧烈相撞！点心飞溅，滚落一地！林晚手中的玻璃杯更是如同脆弱的冰晶，瞬间倾覆，碎裂声刺耳地炸响！冰凉的酒水和玻璃碎片溅了她一身，粗布衣裤瞬间湿透，狼狈不堪。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附近的人。短暂的死寂后，是管事婆子尖利的咆哮：“作死啊！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杯子多金贵知道吗？！卖了你也赔不起！”
林晚被撞得一个趔趄，手臂被飞溅的玻璃划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她顾不得疼痛，看着满地狼藉，心沉到了谷底。麻烦，还是来了。
“是她！是她撞的我！”那个肇事的侍应生脸色煞白，指着林晚先发制人，“她低着头不看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晚身上，带着鄙夷、厌恶和幸灾乐祸。管事婆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扬起手就要打：“丧门星！刚来就惹祸！看老娘不……”
“住手！”
一声冰冷威严的呵斥，如同惊雷，在回廊入口处炸响。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空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玻璃碎片折射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沈聿，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入口。他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线，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但那股迫人的寒意和威压，已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他的目光，越过一地狼藉，如同冰锥，直直钉在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依旧挺直着背脊的林晚身上。
苏滢紧跟在沈聿身后，看到眼前的景象，尤其是看到林晚那张虽然狼狈却依旧清丽难掩的脸时，她精心描画的眼眸中瞬间迸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被冒犯的怒火！这个贱人！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佣人的衣服？！是沈聿……是他安排的？！他想干什么？！
林晚没有看苏滢。她的目光，迎上了沈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洞穿一切的、带着浓烈恨意的了然。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聿的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和屈服，只有恨！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恨意！这恨意，比任何哭泣哀求都更让他心惊，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聿哥哥！她……”苏滢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想要上前。
“闭嘴！”沈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戾气，瞬间掐断了苏滢的话头。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林晚，一步步向她走来。军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在林晚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湿透的粗布衣紧贴着她单薄的身体，勾勒出倔强的线条。脸颊上沾着一点酒渍和污痕，手臂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格外刺眼。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星辰。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明知故问。
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讽刺、冰冷刺骨的笑容，声音清晰而平静，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回少帅的话，新声报馆刘主编‘推荐’我来贵府帮佣，挣口饭吃。不小心打碎了几个杯子，惊扰了少帅和苏小姐的雅兴，真是……罪该万死。”她刻意加重了“推荐”二字，目光如刀，直刺沈聿。
沈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竟敢！竟敢当众用这种方式撕开他的伪装！将他精心设计的羞辱，变成一场指向他自己的控诉！
“你……”一股暴戾的冲动直冲头顶，沈聿猛地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