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彪放下电报,手指敲着桌面,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沈聿?那个眼高于顶的沈少帅?为了一个逃妾,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动用军方加密渠道?看来这女人,不简单啊。
“沈聿的女人……”王振彪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算计。沈家在上海势大,但在汉口,是他王振彪的地盘。若能抓住这女人,是直接送回去卖沈聿一个人情?还是……借此拿捏点好处?甚至……自己先尝尝鲜?
“来人!”王振彪扬声。
一个副官应声而入。
“传令下去,”王振彪将电报和照片推过去,“秘密查访照片上这对姐弟。所有码头、车站、旅馆、医院、药铺,特别是收治肺痨病人的地方,给我盯紧了!记住,要活的!找到人,先带来见我!”
“是!司令!”副官领命而去。
王振彪靠在宽大的皮椅上,点燃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阴鸷而贪婪。汉口的水,因为一个从上海逃来的女人,开始变得浑浊而危险。一张针对林晚姐弟的、由地头蛇织就的大网,悄然撒开,与沈聿来自远方的追捕令重叠交织,危机四伏。
林晚在秦宅灯下记录的笔尖微微一顿,仿佛感应到了那无形的恶意。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了。
汉口的秋意渐深,空气中多了几分湿冷的寒意。永泰纱厂账房内,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交织,形成一种单调而忙碌的节奏。
林晚——如今是“周芸”,已渐渐熟悉了账房的日常。她心思缜密,学习能力极强,不过半月有余,已将单据整理、流水账誊写得清清楚楚,偶尔还能帮陈伯核对些简单的数目差错。她依旧沉默寡言,脸上那层蜡黄未曾褪去,刻意低垂的眼眸掩藏着远超年龄的沉静与警惕。陈伯对这个话不多却极其靠谱的“远房侄女”颇为满意,一些稍重要些的账目也开始让她沾手。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仓库副管事赵贵来的次数愈发频繁,送单据的借口早已用烂,那双黏腻的眼睛总是不安分地在林晚身上打转,言语间的试探和轻佻也越发露骨。林晚始终以不变的沉默和疏离应对,如同坚冰,让赵贵既心痒难耐又无计可施,眼神也渐渐由贪婪转为几分不耐和阴鸷。
更让林晚心神不宁的是弟弟林晓。德国医生开的药似乎起效甚微,咳嗽虽不再像离沪时那般骇人,但低热缠绵不退,食欲也越来越差,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整日恹恹地靠在床头,连张妈偷偷塞给他的麦芽糖都提不起兴趣。
那五支救命的盘尼西林,林晚一支也舍不得轻易动用。那是最后的底牌,必须在最危急的关头才能亮出。她将秦老板给的薪水分成三份,最大的一份用来抓药,剩下的勉强维持姐弟俩最基础的生活。但药费如同无底洞,眼看薪水见底,新一期的药又快吃完了。
这天傍晚,林晚下班回来,摸了摸林晓滚烫的额头,心猛地一沉。又烧起来了!而且比以往都要烫手!
“阿姐……”林晓烧得迷迷糊糊,小手无力地抓着她的衣角,声音细若游丝,“难受……胸口疼……”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立刻翻出体温计,一量——三十九度五!德国医生严肃的警告在她耳边回响:“绝对不能再受风寒或惊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去医院,或者至少再去请德国医生!但秦老板今日恰巧去了武昌谈生意,归期未定。张妈也急得团团转,但她一个佣人,如何请得动那位架子不小的洋大夫?
“张妈,你在家看着晓晓,用冷毛巾给他敷着额头,我出去想办法!”林晚当机立断,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她揣上家里所有的钱,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抽出一支盘尼西林贴身藏好,以防万一。
夜色已浓,寒风萧瑟。林晚裹紧单薄的衣衫,一头扎进汉口迷宫般的巷弄里。她记得德国医生的诊所在法租界边缘,距离不近。她不敢坐黄包车,那太显眼,只能靠双脚疾走。
法租界的霓虹灯在湿冷的夜雾中晕开一片暧昧的光晕,与华界的黑暗破败形成鲜明对比。林晚循着记忆找到那栋挂着洋文招牌的二层小楼,却只见诊所门窗紧闭,里面漆黑一片。门口贴着一张德文公告,她连蒙带猜,似乎是医生外出巡诊,归期未定。
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林晚!唯一的希望破灭了!怎么办?晓晓还在高烧!
她茫然地站在冰冷的街头,看着周围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穿梭而过,巨大的无助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弟弟痛苦的呻吟仿佛就在耳边。
不能放弃!还有药铺!大药房或许有坐堂的西医,或者能买到更强效的退烧消炎药!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开始沿着租界边缘的大街寻找还在营业的大药房。
济世堂”是汉口首屈一指的大药房,门面阔气,灯火通明,据说药材齐全,也有名医坐堂。林晚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药堂里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草药味和消毒水味。柜台后的伙计穿着干净的长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脸色蜡黄、衣着寒酸、神色仓皇的年轻女人。
“我……我弟弟发高烧,咳嗽得厉害,求求你们,有没有能退烧消炎的好药?西药最好!”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也顾不得掩饰口音了。
伙计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退烧消炎?安乃近、阿司匹林都有。要好点的?磺胺要不要?不过价钱可不便宜。”他报出的价格让林晚心头一凉,她攥紧了口袋里那点可怜的铜板和银元,根本不够。
“能不能……便宜点?或者……我先赊一点?我弟弟病得很重……”林晚几乎是哀求道。
伙计嗤笑一声:“赊账?我们这儿不是善堂。没钱就走吧,别耽误做生意。”
就在这时,药堂内侧的帘子掀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他目光扫过林晚,先是随意,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凝,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尤其在看到她那双虽然焦急却难掩清亮的眼睛和紧抿的、透着倔强的嘴唇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怎么回事?”管事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伙计连忙躬身:“胡管事,这女人没钱,想赊药……”
胡管事摆了摆手,制止了伙计,走到林晚面前,脸上堆起看似和善的笑容:“这位姑娘,家里人生病了?什么症状?我们济世堂的坐堂先生刚走,不过鄙人略通医理,或许能帮你参详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