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冬日便已过去，2月艳阳天。
暮春的辰王府庭院里，紫藤花架正开得热闹。紫的、粉的、淡白的花串从架顶垂落，像谁把染坊里的彩绸揉碎了撒上去，风一吹便簌簌落着花雨，连青石小径都被铺成了锦绣。
苏绾绾蹲在花架下，鼻尖几乎要蹭到青石板。她穿着月白衫子，外罩藕荷色比甲，腰间那只绣着猛虎的荷包随着动作晃来晃去——老虎的眼睛歪在脑门儿上，尾巴像根粗麻绳，是她前儿夜里趁萧承煜翻书时偷摸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她炸了将军府假山那次还狼狈。
“小花！小花！”她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点气鼓鼓的娇嗔，“你再乱跑，明儿就把你关在厨房吃剩鱼！”
被唤作“小花”的狸花猫正追着只豆绿蝴蝶，从牡丹丛里窜出来。那蝴蝶许是被追急了，忽的往紫藤花架上飞，花猫便“噌“地跳上花架，爪子扒着紫藤枝子，尾巴绷得像根小旗杆。
苏绾绾急得直跺脚，鞋尖踢到块小石子，“骨碌碌”滚进了花架底下。她刚要弯腰去捡，就见小花“喵呜”一声，从花架上扑下来，蝴蝶却刷地从它耳边飞过，往院外的竹篱笆去了。
“你这馋猫！”苏绾绾笑着追过去，比甲上的银铃铛叮铃作响，“蝴蝶又不能吃，偏要追！”
她跑得急了，腰间的荷包蹭到了紫藤枝子。那荷包的带子是她用旧帕子裁的，针脚没缝牢，“啪嗒”一声就断了。荷包骨碌碌滚到了萧承煜脚边。
萧承煜正站在廊下，手里捧着本《齐民要术》。他今儿穿了件月白暗纹直裰，腰间玉牌在阳光里泛着温光，原本正低头看书，冷不丁被个绣着歪老虎的荷包砸到脚面，倒像是被吓了一跳。
哎——苏绾绾刹住脚步，手撑着膝盖直喘气，“我的荷包！”
萧承煜弯腰捡起荷包，指尖刚碰到那歪扭的虎尾巴，突然就笑了。他想起前儿苏绾绾塞在他书房的梅花香囊，针脚跟这荷包如出一辙——花瓣儿歪得像被风吹折的柳枝，花蕊倒是绣得密匝匝的，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王妃这手艺...”他捏着荷包，垂眸看了又看，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比前儿炸了厨房的酥饼还别致。”
苏绾绾脸一热。前儿她非要给萧承煜做玫瑰酥，结果把灶火捅得太旺，酥饼没做成，倒把厨房梁上的积灰震下来半簸箕。她跺着脚说“这是新花样，叫灰面酥”，萧承煜当时抿着嘴憋笑，现在倒拿这事儿来调侃她。
“那是意外！”她踮着脚去够荷包，“快还我！”
萧承煜把胳膊往身后一背，荷包吊在指尖晃悠。他个子高，苏绾绾跳了两跳都够不着，发间的珍珠步摇跟着乱颤，倒把他逗得笑出声来：“王妃若叫声好听的，便还你。”
苏绾绾叉着腰瞪他。春日的风掀起她的衫角，露出一截葱白手腕，腕子上的银镯子丁零当啷：“萧承煜！你从前在佛堂抄经，就抄这些歪门邪道？”
萧承煜挑眉：“佛堂经卷里倒没写过怎么逗王妃，但《世说新语》里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王妃若肯叫声阿煜，本王连荷包带心意都还你。”
苏绾绾耳朵“腾”地红了。她想起新婚夜萧承煜在佛堂抄经，青灯照得他侧脸像玉雕，当时她气鼓鼓掀了盖头说我苏绾绾偏要把这尊泥菩萨焐热，现在倒好，泥菩萨没焐热，倒把自己焐得耳根发烫。
“谁要叫你阿煜！”她转身就跑，“我去叫石榴来帮忙！”
萧承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这招可是他昨天跟砚秋现学，就是为调侃苏绾绾！
翌日，看着满院子的藤条，苏绾绾眼睛一亮：“你去西市了？怎么没叫我？”
“本王想着...”萧承煜耳尖微微泛红，“王妃前儿说要给小花猫做个藤编窝，我见着卖藤条的，就...就买了两捆。”
苏绾绾愣住了。她前儿不过是跟石榴随口说“小花总睡在廊下，怪冷的”，没想到萧承煜竟记在心上。她抬头看他，正撞进他清亮的眼睛里，像春山脚下的溪涧，能照见人的影子。
“王爷...”她轻声说，“你从前在佛堂抄经，也抄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
萧承煜浅笑着，不语。
苏绾绾低头摆弄着荷包，突然把它塞进萧承煜手里：“那...那你替我收着。等我换了新带子，再要回来。”
萧承煜一怔，随即笑出了声。他把荷包收进袖中，却见那只狸花猫不知何时蹲在花架上，正歪着脑袋看他们，尾巴尖儿一翘一翘的，倒像在替他们高兴。
“小花！”苏绾绾指着花猫喊。
花猫“喵”地叫了一声，从花架上跳下来，绕着两人的脚转圈圈。萧承煜弯腰把它抱起来，花猫便往他怀里钻，爪子扒着他的衣襟，倒像是在讨摸。
“前儿你说它怕生。”萧承煜摸着猫背，“怎么倒跟我亲了？”
“那是你总板着脸！”苏绾绾戳了戳猫鼻子，“你看，王爷笑起来多好看，小花都知道。”
萧承煜低头看她。她正逗着花猫，嘴角翘得像月牙，发间的紫藤花落了两朵在肩头，衬得她整个人都软得像团云。
“王妃。”他轻声唤她。
苏绾绾抬头：“嗯？”
萧承煜指了指她肩头的紫藤花：“落了花。”
苏绾绾伸手去拍，却被他抢先一步，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肩。两人离得极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像春溪里的石子，一颗一颗，撞得人心都软了。
“王爷...”苏绾绾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这辰王府的春天，是不是比将军府的热闹？”
萧承煜看着她，轻问：“想家了？”
苏绾绾低头一笑：“我是质子，你是弃子，只要我一句话，我父兄定会为我赴汤蹈火，而王爷，只有我.....”说完，抬起头柔和的望着他。
萧承煜愣住了，耳尖瞬间红透，连怀里的花猫都被他抱得紧了些，“喵”地叫了一声。紫藤花还在落，落在他们发间、肩上，像下了场温柔的雨。花猫从他怀里挣出来，追着蝴蝶往院外跑，只留下一串“喵呜喵呜”的叫声。
远处传来石榴的声音：“王妃！厨房新做了糖蒸酥酪，王爷的那碗要加桂花蜜吗？”
“加双份！”苏绾绾脆生生应了，又扭头看萧承煜，“王爷要吃吗？”
萧承煜笑着点头：“吃。”
两人牵着手往廊下走，苏绾绾的银铃铛又叮铃作响。她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萧承煜的衣袖：“对了，前儿我跟三哥说要在院子里种西瓜，他说等夏天就能结瓜了。”
“好。”萧承煜应着，“等西瓜熟了，本王给你雕个老虎模样的瓜灯。”
“要歪老虎的！”苏绾绾仰着脸笑，“就跟我绣的荷包似的！”
萧承煜低头看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好，歪老虎的。”
紫藤花还在落，落进他们交握的手里，落进彼此的心里。这辰王府的春天，到底是热闹起来了——有花，有猫，有追着跑的小夫妻，还有藏在袖中的歪老虎荷包，和藏在心底的、一辈子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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