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残留的灼热感和清晰的指痕印记,像两个滚烫的烙印,林子琪的手还捂在那里,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快又急,撞击着指腹。
沈跃东那句“我想认真追你”像一块巨石砸进她混乱的脑海,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淹没了周遭所有的声音——风声、落叶声,甚至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她只觉得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一股股地往头顶冲。
她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上,鞋头沾了一点篮球场带来的灰,她不敢看沈跃东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翻涌的灼热和直白的认真,像两簇火焰,让她无所适从,只想立刻逃离这片被他的身影和话语笼罩的小径。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动作太快太急,带起一阵小小的风,卷动了脚边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树叶打着旋儿,发出窸窣的轻响,她用后背对着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心跳失控的恐慌。
小径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和落叶被吹动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林子琪背脊挺得笔直,甚至有些僵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后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穿透了薄薄的卫衣布料。
时间像是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她紧紧攥着捂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有几分钟,林子琪的视线落在脚边一片形状完整的梧桐叶上,叶子大半枯黄,边缘蜷曲着,叶脉清晰,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仿佛这个动作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伸出那只没捂着手腕的手,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捡起了那片落叶。
枯叶很脆,带着深秋的干燥和凉意,她把它捏在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捻动着,粗糙的叶面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点细微的刺痛感。
她盯着叶片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脉络,目光却没有焦点,脑海里一片混沌,无数念头和画面飞速闪过——宿舍楼前刺目的玫瑰海和冰冷的拒绝,咖啡馆里他沉默的身影和那杯从未动过的冰水,模型实验室指尖相触的麻痒和巨大的窘迫,后街大排档昏黄灯光下食物的热气和他点单时自然的侧脸,画室里他专注修改结构图的侧影,还有刚才篮球场上,他冲过来挡在身前时那骇人的怒火和不容抗拒的力量……以及,手腕上此刻残留的灼热,和那句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的——“我想认真追你”。
“认真”两个字,像带着钩子,反复地刮擦着她的心。他之前那些高调的玫瑰、昂贵的“赔礼”,在她看来都带着一种轻慢的、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可刚才在小径上,他眼中那种近乎笨拙的挣扎和破釜沉舟般的直白,和他口中吐出的“认真”,似乎……真的不同。
她想起父亲布满油污的手,拿着那些废弃的齿轮和轴承,在昏黄的灯泡下,专注地给她做会转的风车。
父亲总说,修东西要“认真”,每个零件都要对得上,卡得准,差一点,它就转不起来,或者转着转着就散了架。
“认真”……林子琪无意识地捻碎了指尖那片枯叶的一角,细碎的粉末沾在指腹上。心底那股翻涌的混乱和抗拒,似乎被这反复咀嚼的两个字,悄悄撬开了一道缝隙。
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陌生的暖意,试探性地从那缝隙里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冰凉的指尖。
她依旧蹲在地上,背对着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指尖捻动碎叶的细微动作,暴露着内心的波澜。
沈跃东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她突然蹲下的背影,看着她捡起落叶、捻动碎叶的细微动作。
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枝桠,落在她单薄的肩背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低垂着头,后颈露出一小段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脆弱。
时间在无声的僵持中缓缓流淌,风似乎小了些,只有零星的树叶还在飘落,沈跃东的目光紧紧锁在那个蹲着的、沉默的背影上。
他胸膛的起伏已经平复,但喉结依旧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泄露了内心的紧张,他刚才那句话几乎是凭着胸腔里那股未消的怒气和某种冲动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设想过她的反应——可能是冷淡的拒绝,可能是愤怒的质问,甚至可能是嘲讽,唯独没想过,她会这样背对着他,蹲在那里,久久地沉默,像在跟一片落叶较劲。
这漫长的沉默像一种无声的煎熬,他插在裤袋里的手,手心已经攥出了汗,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也许……他又搞砸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时——
林子琪捏着那片碎叶,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她没有立刻转身,只是背对着他,低低地、几乎是用气声问了一句,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
“怎么……才算‘认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空气,落在了沈跃东的耳朵里。
沈跃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看着她依旧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消化这句话里蕴含的、那极其微小的、却真实存在的松动。
一阵风恰在此时吹过,卷起地上更多的枯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穿过,一片边缘卷曲的、形状完好的黄叶,飘飘悠悠地,正好落在了林子琪的脚边。
沈跃东的目光追随着那片落叶,看着它轻轻触碰到她的鞋尖,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离她更近的地方,他没有试图让她转过身,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片落在她脚边的叶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像你画图那样,一笔一画,不敷衍,不糊弄。”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用你觉得……对的方式。”
林子琪的背影微微动了一下,她依旧没有回头,但沈跃东能看到她捏着碎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风再次吹过,卷动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片落在她脚边的完整黄叶,被风吹得翻了个身。
林子琪终于动了,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滞涩,她的头依旧微微低垂着,视线落在自己沾着碎叶粉末的指尖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似乎褪去了一些,只剩下耳根处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绯色。
她没有看沈跃东,只是低垂着眼帘,目光像是黏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沉默了足有十几秒,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然后,她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那动作轻微得几乎像幻觉,只是后颈处柔软的发丝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依旧没有抬头,没有看他,只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含糊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