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沙土地面,粗糙的沙砾混合着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液,紧贴着木子荷的脸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带起一阵血腥味的痉挛。身体被十根暗金色的“鬼门针”死死钉住,如同被无形的巨山镇压,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有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里沉浮、燃烧。
师父莫七姑那沙哑的、如同诅咒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凿穿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心防:
定情信物……袁崇山……赤心不渝……染成了他结发妻子的血……
荒谬!天大的荒谬!
支撑她活到今天的仇恨基石,她倾尽所有也要让袁其修偿还的血债……竟然建立在这样一滩污秽的、被扭曲的淤泥之上?!这串红珊瑚,这被她日夜摩挲、视作复仇图腾的“深海之血”,竟然是仇人亲手为母亲戴上的枷锁?!
“呃……”又一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体内被强行镇压的“乙木真气”如同困在十方炼狱中的凶兽,每一次疯狂的冲撞,都让那十根暗金符文针发出濒临极限的嗡鸣,针尾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昏黄的灯火在莫七姑佝偻枯槁的身影上晃动,投下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她站在木子荷身旁,剧烈喘息带来的微弱气流拂动着她灰布袍子的下摆。那双深陷在皱纹中的鬼火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火焰——有对徒弟濒危状态的痛惜,有对往事的刻骨沉痛,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不得不揭开的决绝。
“不信?觉得师父在编故事骗你?”莫七姑的声音陡然拔高,沙哑中带着一种刺耳的尖利,如同夜枭的啼鸣,狠狠刺破仓库的死寂。她猛地弯下腰,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一把抓住了木子荷那只戴着红珊瑚手串、无力垂落在地的手腕!
冰冷、粗糙如同树皮的触感,让木子荷被剧痛模糊的意识猛地一颤。
“荷儿!你睁开眼!好好看看!看看你母亲……看看木婉清……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莫七姑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凄厉,她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硬生生将木子荷被禁锢的上半身从冰冷的地面上拽起几分!
木子荷被迫抬起沉重的头颅,涣散的瞳孔在剧痛和师父的厉喝中,艰难地聚焦。
只见莫七姑另一只枯瘦的手,如同变戏法般,从她那件打满补丁、肮脏不堪的灰布袍子最里层的内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用厚厚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油布包裹着的狭长物体。油布边缘磨损得厉害,沾满了陈年的污垢和暗褐色的斑点,散发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血腥、霉变和某种刺鼻防腐药剂的诡异气味。
莫七姑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或者说怨毒)的颤抖,一层层、极其缓慢地剥开那厚重的油布包裹。
随着油布的褪去,里面包裹之物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不是武器,不是秘籍,甚至不是任何有价值的物品。
那是一件……衣服。
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和款式的……上衣。
布料是某种厚实的丝绸,但此刻已被大片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彻底浸透、板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的深褐色。整件衣服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又被强行风干,僵硬、沉重,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布料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撕裂状破损,边缘焦黑卷曲,仿佛被某种极其灼热或腐蚀性的力量瞬间洞穿!而在左肩后方,一道狭长、边缘相对整齐的深色割裂痕迹,如同毒蛇留下的咬痕,狰狞地贯穿了肩胛骨的位置!
仅仅是看着这件血衣,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仿佛沉淀了二十年的血腥气和绝望哀嚎,就扑面而来!木子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那胸口心脏位置恐怖的破洞!
母亲……就是穿着这件衣服……死去的吗?被袁崇山……用沧溟劲……洞穿了心脏?!
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恨意,如同最后的燃料,注入她濒临崩溃的身体。
“看到了吗?荷儿?”莫七姑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血衣胸口那狰狞的破洞边缘,“这里!就是这里!袁崇山的‘沧溟劲’!霸道!狠毒!一击毙命!连心脉都震成了齑粉!”她的指尖划过那焦黑卷曲的布料边缘,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股毁灭性的力量残留的温度。
她的手指猛地移向血衣左肩后方那道狭长的割裂痕迹,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尖锐、怨毒:“还有这里!背后偷袭!见血封喉的‘断魂丝’!白展鹏!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是他!在婉清全力对抗袁崇山时,从背后给了她致命的一刀!!”莫七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变形,如同厉鬼的嘶嚎,“什么兄弟情深!什么武道同盟!都是狗屁!在‘秘钥’面前,人心比沙漠里的毒蝎还要狠毒!”
白展鹏?!背后偷袭?!
木子荷被剧痛和血衣冲击得近乎麻木的意识,再次被狠狠搅动
白展鹏?!那个在帆船酒店破门而入、口口声声为袁其修好、却强行将他押送上飞机的“白叔”?他……他也是凶手?!还是……背后偷袭?!
巨大的信息冲击如同海啸,让她本就混乱不堪的脑海彻底变成一片浆糊。
“二十年前……帆船酒店……”莫七姑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渺,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血衣上干涸发黑的血块,仿佛陷入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外……就是在迪拜!就在那座如今金碧辉煌、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帆船’!只不过……那时的帆船酒店,才刚刚封顶,顶层的‘空中宫殿’……还是一个巨大的、裸露着钢筋水泥的骨架……一个绝佳的……修罗场!”
昏黄的灯火跳跃着,将莫七姑佝偻的身影和那件恐怖的血衣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形成一幅扭曲而诡异的画面。她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旁白,开始勾勒那场被尘封的血色之夜:“为了那枚传说中能开启‘武道终极秘藏’的‘九霄秘钥’碎片……各方势力早已在迪拜这黄金沙漠下暗流涌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袁崇山、木婉清、白展鹏……他们三人,本是当时在迪拜华人武道界最耀眼的新星,情同手足……呵,手足……”
莫七姑发出一声短促而苍凉的嗤笑。
“那晚……秘钥现身的消息不知被谁泄露。风声鹤唳。最终的争夺,就在那尚未完工的帆船酒店顶层。没有金碧辉煌,只有裸露的混凝土柱子、纵横交错的钢筋骨架、呼啸穿堂的波斯湾冷风……还有……无处不在的杀机。”
“最先找到秘钥碎片的,是木婉清。她精通药理和机关,循着秘钥碎片散发的微弱能量波动,在一根浇筑了一半的承重柱钢筋笼里发现了它——一枚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幽蓝光泽的、形如残缺弯月的晶体碎片。”
木子荷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师父枯槁手指描绘的幽蓝碎片,意识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秘钥碎片……
“她拿到了碎片,还没来得及欣喜……杀机已至!”莫七姑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最先出现的,是袁崇山!他双目赤红,周身淡蓝色的沧溟劲气如同沸腾的怒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对力量的极致渴望!‘婉清!把秘钥给我!那是袁家复兴的希望!’他嘶吼着,根本不给木婉清任何解释的机会,裹挟着万顷海涛般的磅礴劲气,一掌就轰了过来!目标直指木婉清握着秘钥的手!”
“婉清又惊又怒!她怎么也没想到,昔日情深义重的师兄,竟会为了秘钥对她痛下杀手!她仓促间运转‘乙木真气’,试图以精妙的截脉手法化解这狂暴的掌力,同时身形急退!但袁崇山那一掌含怒而发,毫无保留!‘沧溟劲·怒海狂涛’!”
莫七姑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血衣胸口那恐怖的破洞!
“就是这一掌!掌风未至,那霸道的劲气隔空便已震伤了婉清的心脉!她手中的秘钥碎片脱手飞出!人也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根裸露的钢筋上!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染红了这件她最喜欢的鹅黄色绸衫!”莫七姑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血衣上那片深褐色的、曾经是鹅黄色的区域,声音带着泣血的悲鸣。
“秘钥碎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幽蓝的弧线……就在这时!”莫七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一根巨大的混凝土柱子后闪出!速度快得如同瞬移!正是白展鹏!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儒雅温和,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狰狞!他手中一道细若游丝、几乎看不见的银芒闪过——正是他从不离身、淬炼了剧毒‘鹤顶红’的独门暗器‘断魂丝’!”
枯槁的手指狠狠戳在血衣左肩后方那道狭长的割裂痕迹上!
“嗤——!”
“婉清刚刚撞在钢筋上,气血翻腾,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无从闪避!那道歹毒阴狠的‘断魂丝’,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就缠上了她的左肩胛!剧毒瞬间侵入!锋利的丝线更是深深勒进了皮肉骨骼!白展鹏手腕猛地一抖!‘断魂丝’收紧!他要的……是婉清的整条手臂!还有她怀里……那本可能记载了秘钥最终下落的《神农武经》残页!”
莫七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破裂,如同砂轮摩擦。
“啊——!”木子荷似乎能听到母亲当年那声凄厉绝望的惨嚎!她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血衣左肩那道狰狞的伤口,身体在鬼门针的镇压下剧烈地痉挛起来!恨!滔天的恨意再次点燃!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袁崇山!还有白展鹏!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就在婉清即将被分尸的千钧一发之际!”莫七姑的声音陡然转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对生的绝望,更是对背叛者最深的诅咒!她不顾肩胛被‘断魂丝’切割撕裂的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被剧毒侵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猛地探入怀中!不是去拿《神农武经》残页……而是捏碎了一直贴身藏着的……最后一枚‘七煞绝命丹’!”
“轰——!!”
莫七姑的叙述中仿佛自带音效!
“那枚以七七四十九种剧毒之物炼制、遇血即爆的毒丹,在她怀中轰然炸开!墨绿色的毒雾混合着血肉碎末瞬间弥漫开来!恐怖的腐蚀性毒气和冲击波,不仅瞬间摧毁了她自己的心脉和残躯,更将猝不及防的白展鹏炸得倒飞出去!他半边身子都被恐怖的毒雾沾染,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空旷的顶层!他仓皇逃窜,连‘断魂丝’都来不及收回!”
“而袁崇山,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爆毒雾阻了一阻!毒雾虽然被他护体沧溟劲震开大半,但依旧有少量沾染,让他也受了不轻的毒伤!他眼睁睁看着木婉清的残躯在毒雾中化为血泥,看着那枚幽蓝的秘钥碎片被爆炸的气浪掀飞,消失在纵横交错的钢筋水泥丛林深处……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咆哮!不知是因为秘钥的丢失,还是因为……木婉清的惨死……”
莫七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和疲惫。她枯槁的手指,轻轻抚过血衣胸口那个被沧溟劲洞穿的破洞边缘,又滑向左肩那道被“断魂丝”切割的狰狞伤口,最后,停留在血衣的下摆处——那里,沾染着一小块极其细微的、已经干涸成深绿色的粘稠污渍。
“这就是‘七煞绝命丹’……最后的痕迹……”莫七姑的声音如同梦呓,“婉清……她用最惨烈的方式……保住了《神农武经》的秘密……也……带走了白展鹏半条命……让他这二十年来,不得不依靠我炼制的‘九花玉露丸’苟延残喘,压制体内深入骨髓的‘七煞’剧毒……”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昏黄的灯火映照着那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血衣,映照着莫七姑枯槁悲怆的脸,也映照着木子荷苍白如纸、布满泪痕和血迹的面容。
巨大的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木子荷心中最后一点侥幸。恨意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淬炼过的精钢,变得更加冰冷、更加锐利、更加……绝望!目标不再单一,而是变成了两个!袁崇山!白展鹏!他们都欠着母亲的血债!袁其修……是仇人之子!白展鹏……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嗬……嗬……”木子荷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涣散的瞳孔里,那被颠覆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疯狂交织、燃烧!体内被“鬼门十针”死死镇压的“乙木真气”,在这股全新而更加庞大的恨意催动下,竟然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强行融合那狂暴的情劫反噬之力!痛苦依旧撕心裂肺,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只为复仇而生的力量,正在那毁灭的灰烬中……悄然滋生!
莫七姑佝偻着身体,看着徒弟眼中那死灰复燃、却更加冰冷的恨意之火,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簇鬼火般的光芒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用枯槁的手指,颤抖着,从血衣胸口那个被沧溟劲洞穿的破洞边缘,极其小心地……抠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极其坚硬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晶体碎片。
碎片边缘锋利,通体流转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内部仿佛蕴藏着星云般的深邃幽蓝。正是那枚……“九霄秘钥”的碎片!
“秘钥……碎片?”木子荷涣散的瞳孔死死聚焦在那点幽蓝上,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亮!帆船酒店顶楼……母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就是这个?!
莫七姑将那枚小小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幽蓝碎片,轻轻放在木子荷那只戴着红珊瑚手串、无力垂落的手边。冰冷的碎片触碰到她沾满血污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它……一直嵌在你母亲心口的血肉里……被沧溟劲……一起打了进去……”莫七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就是……那晚在帆船顶楼……你母亲用命换来的……唯一‘收获’……”
昏黄的灯火下,染血的暗红珊瑚手串,与那枚幽蓝深邃的秘钥碎片,静静地靠在一起。一个承载着被扭曲的“赤心不渝”,一个浸透了绝望的背叛与牺牲。如同命运编织的最残酷的讽刺。
木子荷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一点幽蓝,又缓缓移向手腕上那抹刺目的血红。冰冷彻骨的恨意,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在她眼底深处凝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