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棕榈岛,亚特兰蒂斯酒店,“海王星与波塞冬”宴会厅。
这里与莫七姑那充满血腥与绝望的废弃仓库,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宇宙。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倾泻而下的星河,将金箔镶嵌的穹顶映照得辉煌夺目。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昂贵香槟的微醺,以及名贵香水交织成的、令人迷醉的甜腻气息。落地窗外,棕榈岛的人工奇迹在波斯湾深蓝的夜幕下铺展,灯火璀璨如神祇随意洒落的钻石。这里是权力的秀场,是欲望的温床,是黄金沙漠上精心构筑的、最奢华的牢笼。
宴会厅中央,巨大的圆桌铺着浆洗得笔挺的雪白桌布。主位上,白展鹏换上了一身极其考究的深紫色丝绒唐装,金线绣着低调的云纹。他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儒雅温和笑容,正用流利的英语与身旁一位客人谈笑风生。那客人身材极其魁梧,如同人立而起的北极熊,穿着一身剪裁紧绷、几乎要被肌肉撑破的深灰色阿玛尼西装。他光头锃亮,头皮上纹着狰狞的荆棘刺青,一直蔓延到粗壮的脖颈。一张典型的斯拉夫人面孔,鹰钩鼻,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冰蓝色的瞳孔,此刻虽然带着笑意,却依旧散发着西伯利亚冻土般的寒意。他的手指粗壮如同胡萝卜,指关节布满厚茧,随意转动着面前一杯斟满的顶级伏特加,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瓦西里·伊万诺夫,“北极熊”货运集团(实为东欧最大跨国犯罪组织之一)的掌控者。
白展鹏的另一侧,坐着伊万诺夫的“助理”——娜塔莎。一个如同冰雕般的斯拉夫美人,铂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天鹅般修长冰冷的脖颈。她穿着一身紧致的黑色亮片晚礼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脸上妆容精致完美,红唇如同凝固的血滴,眼神却空洞得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只在偶尔扫视全场时,掠过一丝冰冷的、评估猎物般的锐利。
圆桌旁还坐着几位作陪的迪拜本地显贵和武盟核心人物,气氛看似热烈融洽,推杯换盏,笑声不断。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如同绷紧的琴弦,暗流涌动。
白玉儿坐在白展鹏斜对面。她换了一身更加张扬的、缀满细碎水晶的猩红色Valentino吊带长裙,如同燃烧的火焰,与娜塔莎那身冰冷的黑形成刺目的对比。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带着刻意放大的、娇媚的笑容,眼神却如同受惊的小鹿,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伊万诺夫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又飞快地移开,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她脖子上那颗“沙漠之星”蓝钻,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却丝毫无法给她带来安全感。
伊万诺夫正用带着浓重俄语口音的英语,讲述着某个关于西伯利亚训练营的“趣闻”,语气轻松,内容却血腥得令人头皮发麻。白展鹏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恰到好处的赞叹笑声。
“……所以,那个格鲁吉亚人,他以为能在冰湖里憋气超过三分钟就能活命?”伊万诺夫灌下一大口伏特加,喉结滚动,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兴味,“我们只是在他快要浮上来的时候,往冰窟窿里……扔了一整桶伏特加厂刚送来的、零下四十度的……辣椒提取液!”他发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仿佛在回味一场精彩的马戏表演,“噗通!下去!再上来时……啧啧,那张脸,红得比伏特加瓶上的标签还鲜艳!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被烧红的铁钳捅穿了气管!”
同桌几位本地显贵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娜塔莎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空洞。
白玉儿握着高脚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杯中的香槟剧烈地晃荡了一下。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伊万诺夫描述的画面带着血腥味直冲脑髓!她猛地低下头,试图掩饰脸上的惊恐和生理性的不适。
“哦?”白展鹏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听到的不是酷刑而是美食点评,他优雅地切着盘中的神户牛排,刀叉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瓦西里,你们西伯利亚人的‘幽默感’,总是这么的……别具一格。”他巧妙地转移话题,举杯示意,“来,为了我们即将展开的、更加‘高效’的合作,干杯!”
“干杯!”伊万诺夫哈哈一笑,粗壮的手臂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底重重顿在桌面上。
气氛似乎重新“热烈”起来。
就在这时,白玉儿似乎为了驱散心中的恐惧,也为了重新夺回场中那些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尤其是娜塔莎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轻蔑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更加明艳的笑容,故意抬高了声调,带着一种夸张的娇憨:“哎呀,说到伏特加,上次我和王恒去莫斯科,在普希金餐厅,人家主厨特意为我们开了一瓶1947年的‘俄罗斯精神’!那口感……”她微微眯起眼,红唇轻启,仿佛在回味琼浆玉液,“……简直像融化的黄金流过喉咙!比某些……”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飞快地扫过娜塔莎面前那杯普通的顶级伏特加,“……批量生产的‘工业品’,可要醇厚珍贵太多了!对吧,王恒?”
她说着,身体微微倾向坐在她旁边的王恒,带着明显的依赖和炫耀姿态。那只戴着硕大钻戒的手,甚至“无意”地搭在了王恒放在桌面的手腕上——正落在那块百达翡丽星空腕表的蓝宝石表圈上,钻石的光芒与腕表的冷光交相辉映。
王恒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而宠溺的微笑,轻轻拍了拍白玉儿的手背,动作自然流畅,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刚要开口接话,将白玉儿这不合时宜的炫耀圆过去——
“1947年的‘俄罗斯精神’?”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女声,如同手术刀般切了进来。娜塔莎放下了酒杯,那双空洞的玻璃珠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聚焦在白玉儿身上。她的红唇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于无的弧度,却带着一种能冻僵骨髓的嘲讽。
“白小姐的味蕾,真是令人惊叹。”娜塔莎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如冰锥,“据我所知,普希金餐厅最后半瓶1947年的‘俄罗斯精神’,三年前在瑞士苏富比的慈善拍卖会上,被一位匿名收藏家以一百八十万欧元拍走。而那位收藏家……”她冰蓝色的瞳孔微微转动,如同精确的瞄准镜,锁定了白玉儿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似乎并不姓白,也不姓王。而且……那半瓶酒拍下后,从未离开过收藏家的恒温酒窖。不知白小姐和王先生,是在哪个平行宇宙的普希金餐厅,‘品尝’到的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圆桌。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刚才还“热烈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几位本地显贵噤若寒蝉,眼神飘忽,恨不得把头埋进盘子里。白展鹏脸上的温和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滞,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看向娜塔莎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忌惮。这个“助理”,绝不是花瓶!
白玉儿的脸色瞬间由炫耀的潮红褪成了死人般的惨白!她精心修饰的指甲死死掐进王恒的手腕皮肤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娜塔莎那洞穿一切、冰冷无情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那颗“沙漠之星”蓝钻此刻仿佛重如千钧,勒得她喘不过气!
伊万诺夫冰蓝色的眼睛饶有兴味地在白玉儿惨白的脸和娜塔莎冰冷的侧脸上扫过,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如同看一场即兴的斗兽表演。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那瓶普通的顶级伏特加,给自己又满满倒了一杯。粗壮的手指捏着细长的杯颈,仿佛随时能将其捏碎。
“呵……”一声低沉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嗤笑从伊万诺夫喉咙里滚出。他端起那杯刚倒满的、几乎溢出杯沿的伏特加,冰蓝色的眼睛如同盯上猎物的北极熊,牢牢锁定了浑身僵硬、脸色惨白的白玉儿。
“白先生的千金……品味果然‘独特’。”伊万诺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俄语卷舌音,如同砂轮摩擦,“喜欢老酒?好!”他猛地将手中那杯烈酒往白玉儿面前一推,粗陶杯底在昂贵的桌布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琥珀色的酒液剧烈晃荡,溅出几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迅速洇开。“尝尝这个!我们西伯利亚汉子最爱的‘生命之水’!96度!够不够‘老’?够不够‘珍贵’?!一口!干了它!我就当刚才的‘平行宇宙’是个有趣的笑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浓的戏谑,冰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赤裸裸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光芒!
96度的伏特加!那根本就是工业酒精!
白玉儿看着那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液体,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毫不怀疑,只要她敢拒绝,眼前这头人形北极熊下一秒就能像捏碎酒杯一样捏碎她的喉咙!她求助般地看向父亲白展鹏。
白展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看向伊万诺夫,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瓦西里,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何必……”
“白先生!”伊万诺夫粗暴地打断了他,冰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我在和令嫒说话。一杯酒而已,白家的大小姐,这点面子都不给?”他话语里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白展鹏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白展鹏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脸上却只能挤出更加勉强的笑容。
白玉儿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看着那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烈酒,看着伊万诺夫那如同看着待宰羔羊的眼神,看着娜塔莎嘴角那抹冰冷的嘲讽……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白玉儿颤抖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杯壁时——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百达翡丽星空腕表的手,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按在了那杯几乎满溢的96度伏特加上方。
王恒。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得体的笑容,仿佛眼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误会。他动作自然地挡在了白玉儿和那杯死亡之酒中间,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伊万诺夫那极具压迫性的目光。
“伊万诺夫先生,这杯‘生命之水’,烈性非凡,象征着西伯利亚勇士的豪情,玉儿她一个女孩子,确实消受不起。”王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圆桌,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从容。他微微侧头,对身后吓得几乎要瘫软的白玉儿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回身,迎向伊万诺夫那双冰蓝色、充满审视和玩味的眼睛。
“这样,”王恒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晚辈的谦逊和敬意,“我代玉儿敬您一杯,也代表沧溟武盟,感谢您对我们未来合作的信任和支持。”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端起了白玉儿面前那杯她几乎没动过的、色泽瑰丽的顶级香槟。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离开那杯伏特加的瞬间,他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那只戴着腕表的手,小指极其隐蔽、极其快速地在那杯96度伏特加的杯沿内侧,轻轻抹过!动作快如闪电,角度刁钻,借着身体的遮挡,除了近在咫尺、死死盯着他的伊万诺夫,几乎无人察觉!
一丝极其细微、无色无味的粉末,在接触杯沿湿润酒液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溶了进去,消失无踪。
王恒仿佛什么都没做,他稳稳地端起了白玉儿那杯香槟,向伊万诺夫举杯示意,笑容坦荡而真诚:“这杯香槟,虽不及‘生命之水’浓烈,却也代表着我们迪拜的‘黄金之心’。我先干为敬,伊万诺夫先生随意。”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
伊万诺夫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聚焦的鹰眼,死死盯着王恒刚刚触碰过伏特加杯沿的小指,又缓缓移向他坦然饮尽香槟的动作,脸上那残忍的戏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的审视。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伏特加酒杯冰冷的杯壁。
整个宴会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王恒和伊万诺夫之间来回逡巡。
王恒放下空杯,脸上笑容不变,静静等待着。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伊万诺夫那如同冻土般的脸上,缓缓扯开一个巨大的、带着森然寒意的笑容。他猛地抓起自己面前那杯被王恒“碰”过的96度伏特加!
“好!爽快!”他发出一声震耳的大笑,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冰蓝色的眼睛死死锁住王恒,如同盯住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而非待宰的羔羊。“王!你比你那老丈人……有意思!”话音未落,他仰起那颗纹着荆棘的光头,将杯中那足以灼穿喉咙的烈酒,如同饮水般,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流过布满刺青的脖颈,浸湿了紧绷的阿玛尼西装前襟。
“砰!”空杯被他重重砸在桌面上!声音如同惊雷!
“哈哈哈哈哈!”伊万诺夫发出畅快(或者说更加暴戾)的大笑,粗壮的手掌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拍在王恒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王恒的身体都微微晃了一下。“王!是条汉子!我瓦西里·伊万诺夫,认你这个朋友!”
白展鹏的脸色在伊万诺夫那句“比你那老丈人有趣”时,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但随即又被伊万诺夫对王恒的“认可”强行压了下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危机似乎解除了。
白玉儿瘫软在椅子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华贵的礼服。她看着王恒那挺拔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挡下那杯恐怖的毒酒,看着他被伊万诺夫拍得微微摇晃却依旧沉稳如山……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一种扭曲的、混杂着崇拜与依赖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上她惊恐未定的心。她看向王恒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盲目的光芒。
王恒承受着伊万诺夫蒲扇般大手的拍击,脸上笑容依旧温和谦逊,微微欠身:“伊万诺夫先生过奖。”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如同沙漠毒蝎尾针般的冰冷算计。
权与色,欲望与背叛,在这镀金的牢笼里,从未停止过无声的绞杀。而白玉儿这只懵懂的金丝雀,正被看不见的丝线,一步步拖向更深的蛛网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