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窗棂，将堂屋照得亮堂而温暖。碗里的汤水见底，几只青花小碟里只剩下些许醋渍和红油的痕迹。一顿暖意融融的新年早饭，驱散了最后一丝冬夜的寒气，也喂饱了笑容。
吕树看着空空的碗碟，心里那份难得的满足感像是要溢出来。她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动作利落又带着一股当家少女的干练：“好啦好啦，我和小鱼收拾就好！”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按住也想起身帮忙的符华姐姐的手腕，“这点小活儿，累不着人。符华姐姐你歇会儿，守岁又早起扫雪，肯定乏了。”
语气里带着不容分说的体贴，还有一份“这是我家，我来”的隐隐坚持。这份坚持，不再是初见时的疏离和客气，而是建立在共度难关、同享年节烟火后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亲密之上。
小鱼也像模像样地拿起一个比她手大不了多少的抹布，小脸严肃：“就是就是，符华姐姐你歇着！我和阿树姐负责‘善后’！”她把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承担了天大的任务。
符华姐姐看着眼前两张洋溢着责任感和温暖的笑脸，唇角的弧度加深，依言收回了手，只温声道：“那便辛苦阿树，还有小鱼了。”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安然地坐在那里，目光沉静，如同一个看着孩子们长大的长辈，带着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堂屋里很快只剩下碗碟轻微的碰撞声和水盆里哗啦的洗碗声。吕树埋头清洗，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一些。新年的第一天，一切看似安宁祥和，但李叔昨夜那深藏不露的凝视和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虽小，却始终在心底徘徊。这份隐约的忐忑，即使在晨光与饺子的温暖中也未曾彻底散去。她知道瞒不过符华姐姐的眼睛，但符华姐姐不说，她便不主动提起，只是默默地将这份忧虑压在心底。
就在吕树将洗好的碗碟小心摞起，小鱼踮着脚努力擦桌子的时候，原本坐在桌边的符华姐姐，却悄无声息地站起了身。
她没有走向里屋休憩，也没有在堂屋徘徊，而是径直走向了通往小院的堂屋门口。步履沉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明确的目的性。
“符华姐姐？”吕树有些惊讶地抬头，手上的水滴都忘了擦，“你要出去吗？”
符华姐姐在门口停住脚步，微微侧身，晨光勾勒着她清隽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底沉如古井的深邃。她没有看向李家紧闭的院门方向，只是对着吕树和小鱼，声音依旧宁和，却带着一种决定后的清晰：“嗯。去隔壁李家，当面道个谢。”
道谢？
新年第一天的道谢？
吕树愣住了，连小鱼也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不明所以地看着符华姐姐的背影。
是为了昨夜那袋珍贵的白面？还是为了李婶偶尔的照拂？这理由挑不出错，年节邻里走动、互贺新年本就是常情。但吕树的心猛地一紧——这个时机？主动去见李叔？她脑中瞬间闪过昨夜隔壁压低声音的争执，李叔那沉甸甸的目光……
符华姐姐仿佛没有看到吕树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她伸手，轻轻拉开了那扇沉旧的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这新岁雪后寂静的上午显得格外清晰。
清冽的空气夹杂着干净的雪气扑面而来。符华姐姐迈步而出，跨出了四号院的门槛。她没有停顿，没有环顾，只是踏着方才她自己扫出的那条平整石板小径，步履平稳地走向相邻的李家院门。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既单薄，又无比坚定。
李家院门紧闭着，甚至比昨夜关得更严实些。
符华姐姐站在李家低矮、有些斑驳的木门前，停下脚步。她能清晰地“听”到门内堂屋里的动静——李婶似乎在轻声絮叨着什么，伴随着轻微的碗盏移动声。而在更深处，那扇隔开内室的房门后面，则是一片刻意的、带着高度警惕的沉寂。李叔就在那道门后，如同蛰伏的猛虎，气息被压抑到了极致，却无法在她感知下完全隐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必然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透过门板的缝隙或墙体上不起眼的孔洞，牢牢锁定了门外独立于雪地中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出声。
符华姐姐也并不急于叩门。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儿，目光平静地落在李家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上，仿佛能透过这层物质屏障，与门内阴影中的那道审视目光无声对峙。
她周身没有散发出任何敌意，甚至没有任何属于“觉醒者”或“修行者”那种凌厉或超然的气息。她就如同一个真正的、普通的邻家少女，脸上带着一丝清浅的、合乎新岁气氛的礼节性微笑。
然而，这份“普通”，落在门内窥视者的感知中，却成了最为惊悚的“反常”。一个普通的少女，怎么能在他这种老练人刻意收敛的窥探下如此安稳沉静，气定神闲？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时间仿佛凝固了。
雪后的小巷安静无声，只有远处依稀传来其他邻居的谈笑寒暄，更衬得李家院门前这片小小的空间，暗流汹涌。
终于——
“吱嘎……”
李家院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半扇。
开门的不是李叔，而是李婶。
李婶脸上堆着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错愕：“符、符华姑娘？快请进快请进！外头冷着呢！新年好啊！”她说着侧身让开，目光却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家紧闭的里屋门。
“李婶新年好，”符华姐姐微微颔首致意，声音平和，“不进去了。”她的目光并未投向那道紧闭的里屋门，仿佛对其中的存在浑然未觉，只是看着李婶，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我是来，谢谢李叔昨夜送来的那袋白面。”
一句话，如同投石击破水中天！
李家堂屋里，一片死寂。
刚刚还在低声絮叨抱怨着什么的李婶，彻底噤了声，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她家老头昨夜偷偷摸摸往四号院门缝里塞东西，她当时都没察觉，这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更深的寂静来自于那道紧闭的里屋门之后。
那里屋的阴影中，李叔紧贴在门缝后的身躯猛地绷紧如石雕！
他指间的烟卷，灼热的烟灰无声地掉落在地，烫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也浑然未觉。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某种被彻底看穿、毫无秘密可言的巨大冲击，瞬间席卷了他全身每一个毛孔！
这小姑娘……哪里是什么泥胎菩萨？！
这分明是一头蛰伏于静水深流下的……
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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