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庄那沉重凝滞的空气被远远甩在身后，浓重的夜色包裹着四个疾行的身影。杨澄、夏雪宜、胡桂南、何红药默不作声地朝着襄阳城的方向赶路。脚下的黄土路在清冷月色下泛着微白，道路两旁的灌木丛影影绰绰，夜风吹过，沙沙作响，更添了几分寂寥。
方才那撼动全场的质问、两千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依然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杨澄走在最前，目光沉凝地望着前方迷蒙的黑暗，仿佛还能看到郭靖那骤然暗沉下去的面孔。何红药紧紧跟在他身侧，不时担忧地瞥向他紧抿的嘴角和透着疲惫的侧影。夏雪宜的脚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郁结，似乎在回味着什么，而胡桂南则用力搓了搓粗糙的脸颊，仿佛要把那些震撼与迷茫都抹掉。
沉默像一块湿冷的布，裹得人透不过气。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夜色中交织。
何红药终是忍不住了，轻轻唤了一声：“杨弟弟？”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杨澄脚步微缓，应道：“嗯？”
“你的家人……”何红药的声音放得很轻柔，“他们……还在世吗？”这个问题问出来，连她自己都捏了一把汗，怕触到杨澄心底最痛的地方。
杨澄身形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即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看向远处襄阳城方向隐约可见的城廓轮廓，月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深重的阴霾。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自嘲和深埋的苦楚：
“家人？”他苦笑一声，“不知道。或许……早就没了，死在某场不知名的战乱里，或是某次官府的盘剥下吧。我只记得五岁那年的雪，很大，冷得骨头都发颤。是我师父把我扒拉出来，用一口热汤吊回了命。从那以后，就跟着师父在山里讨生活，练些拳脚，学点药理，说来这是我初入江湖。乱世飘蓬，何处是家？能活下来，已是造化。”他语气平淡地叙述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那平淡之下，是刀刻般的伤痕。
这番话说得夏雪宜和胡桂南心头也是一沉。何红药更是眼眶发红，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沉重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或许是压抑的气氛让人窒息，杨澄率先打破了寂静，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并肩而行的三个同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不说这些了。方才陆家庄的喧嚣犹在眼前，不知你们……对这天下大势，对眼前这纷乱世道，究竟作何感想？”这问题他抛出来，像是想寻找一种共鸣，又像是在寻求一种共同的方向。
夏雪宜深深地看了杨澄一眼，那双总是锐利或戏谑的眼眸，此刻却显得异常认真。他轻轻摩挲着剑柄上冰冷的纹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天下？我不在乎。龙椅上坐着的是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对我夏雪宜而言，都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皇帝轮流做，换汤不换药罢了。我在乎的……”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夜色，“以后我在乎温情”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惨烈与决绝，竟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胡桂南听得热血一涌，用力点头：“夏兄弟这话在理！痛快！什么狗屁朝廷，老子才不伺候！”
何红药沉默着，她看着杨澄，又看看夏雪宜，心里千头万绪，一时难以言说。她对朱明王朝固然恨入骨髓，但夏雪宜那近乎孤绝的、只护温情。不求其他的人生态度，让她心头复杂莫名。
杨澄点了点头，夏雪宜的回答似乎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个点。他眼神闪烁了几下，一个念头在心中成形，随即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夏兄看得透彻。不如这样！管他汉家朝廷还是清廷蒙元，与我们何干？我们几人，就凭手中刀剑，管我们能看见的、能摸得着的这片天！”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同伴的脸：“今后，我们行走天下。无论南边北边，东边西边，只要是听说，哪个领兵的将领又在屠城泄愤，哪个地方的狗官又在鱼肉百姓，把人不当人看，弄得人家破人亡……”他眼神骤然冰冷，“我们就去！找到他！将他和他那帮为虎作伥的爪牙，一并杀了！能杀多少，就杀多少！给那些在烂泥里挣扎的普通人，撕开一条活路！如何？”
这个提议充满了暴戾与血腥，却又透着一股乱世中极度压抑后的绝望反击之意。
胡桂南先是听得一愣，随即用力一拍大腿，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好啊！杨兄弟这主意痛快！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为！杀尽那些狗官豺狼！老子早就想这么干了！”他想起了自己漂泊半生，见过的无数人间惨剧。
夏雪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眼中寒光一闪，重重点头：“正合我意！杀恶人，便是存善意。这路，我走！”
何红药看着他们三人眼中陡然燃起的火焰，感受着空气中升腾起的血勇之气。她犹豫片刻，想起自己家族的遭遇，再想到杨澄方才的痛苦质问，心中那些软弱的犹豫瞬间被点燃成复仇的烈焰：“……算我一个！”她声音不大，却透着异常的坚定，“与其浑浑噩噩，不如斩尽这世间不平！”她的手，下意识地看了看杨澄。
唯有胡桂南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冷静了一丝，他皱了皱眉，摸着下巴的胡茬：“杨兄弟这想法是绝妙！路见不平拔刀砍，痛快！只是……这天下的疆域实在太大，州县城池多如牛毛，恶官酷吏、豺狼将领更是数不胜数。光凭我们区区四人……双拳难敌四手，累死也杀不完那几个大头啊？只怕是……”
杨澄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顾虑，声音带着一种看透的释然和务实：“胡兄想得太多了。天下之广，恶吏之多，我们几个就算化身千百，也管不过来，杀不干净。但求本心，但尽人事！我们不去争霸，不去占地盘，只做我们能看见的事，救眼前的人，杀眼前的贼！路在脚下，遇上了，就管！遇不上，就是命数。能护住几个人，能铲除几个害人精，就不枉活这一遭！”他望向远方，眼神似乎穿透了夜幕，“星星之火，能照亮一片黑暗就足够了。”
“说得好！”胡桂南被说服了，精神重新振奋起来，“管他娘的那么多！能做多少是多少！老子胡桂南，这次就当定了这行侠仗义的英雄！”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夜色中，四个刚刚立下杀戮誓言的人，仿佛卸下了几分迷茫的重担，步伐也快了几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