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看似短暂的救治,耗费了他大量的心神与内力。他轻轻擦去额角的汗,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笑意:“袁大人不必如此。”他仔细检查了孩子的脉象和呼吸,确认暂时稳定下来后,方才对袁崇焕郑重说道:“督师放心,小少爷这条命暂时算是保住了。但先天体弱,加上此番凶险,日后务必小心将养。”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认真:“督师可信得过在下?”
袁崇焕用力点头:“夏兄弟的本事,老夫一万个放心!”
夏雪宜看着那张虚弱但已有生气的稚嫩小脸,又看看袁崇焕因激动和悲痛而更加苍老的面容,再扫视这间屋子,一个决定在他心中悄然坚定。他郑重道:“既如此,这孩子与我有缘。我有一套温养经脉、固本培元的拳法心诀,专门用以梳理虚症,强健根本。督师若不嫌弃,可将小少爷交付于我一段时日。我夏雪宜不敢说保他成龙成凤,但定然倾囊相授,助他日后能如常人般强健,安稳成长。”
袁崇焕闻言,又惊又喜,毫不犹豫:“承志能得遇雪宜,是他的造化!老夫求之不得!全凭雪宜安排!”
夏雪宜点点头,看着袁崇焕激动的脸,思绪却瞬间被拉回到很久以前,在那个尸横遍野的夏家……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督师可知,多年前,有一场无妄之灾,一夕之间席卷了夏家?”他看着袁崇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庄内上下百余口,被贼人屠戮殆尽,尸横遍野,只因他们有一点不该有的财物。事后无人收敛,曝尸荒野。”
袁崇焕脸上的感激和喜悦瞬间凝固,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愕然与追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流露出震惊和痛楚:“雪宜……你……你莫非……”
夏雪宜缓缓站直身体,脊梁挺直如枪,眼神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视着袁崇焕:“不错。我就是夏家之人。我姓夏,名雪宜!是那个夏家,唯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活口。”
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屠庄那日,我因被母亲藏在水缸之中,才侥幸逃过一劫。我亲眼看着家父被死,母亲被辱……那炼狱景象,至今仍在我眼前!”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森寒,“后来那贼人洗劫完毕离去,偌大庄子只剩下刺鼻的血腥和冻僵的死寂!就是督师您,当时率军路过……目睹此惨状,下令停军,让军士收敛掩埋了我夏家上下一百余口亡魂,使他们得以入土为安。”
袁崇焕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他记起来了!那个遍地焦土与残尸的庄子……他当时看到,心中悲怆难平,只以为是流寇或乱兵所为,便下令掩埋了尸首。
“督师当日一念之仁,给了夏家人最后的尊严。虽然当时您不知我是谁,但这雪中送炭的恩情,夏雪宜这些年从未敢忘!”夏雪宜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坚定。他看着床上安静躺着、呼吸平稳的孩子,眼神变幻,像是在做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探入自己衣襟深处,摸索片刻,终于掏出一个用层层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这小包极为陈旧,边角都有些磨损。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剥开油布,最终,露出里面一张泛黄发脆、却依旧能看出质地精良、描绘着复杂山形地势路线的羊皮地图。
“这是我之前找到一个秘密。这张图……”夏雪宜双手将地图举到袁崇焕面前,眼神坦诚而决绝,“便是传闻中,建文帝逊国出逃,流落江湖时,秘密埋藏的一批用以复国的金珠宝货之一!具体位置标注其上。”
他将地图直接放在了袁崇焕面前的矮几上。
“夏家已亡,而我,却因督师的善举而侥幸存身。”夏雪宜的声音低沉却穿透人心,“袁督师,与我夏家有大恩,此物便捐出,也算是为宋朝官家尽了一点心意。”
他顿了顿,盯着袁崇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今日,承志获救,督师大恩在前;昔日,夏家庄收尸,督师大德在后。两恩相抵?不,我夏雪宜还不足以报答。这份地图,便权当是我夏家,对督师您的报答!”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铺开在矮几上的古老羊皮地图上!袁崇焕的目光几乎是黏在了上面,他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脸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杨澄站在人群后,冷冷地看着袁崇焕眼中那难以抑制的贪婪和狂喜光芒,再看到他听到“复国宝货”时骤然放大的瞳孔,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极其冰冷、带着深深嘲讽和看透的弧度。
袁崇焕颤抖着,双手近乎虔诚地从夏雪宜手中捧过那张地图,仿佛捧着无上的权柄和功绩!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莫名的使命感:“这……这……夏兄弟!这地图……竟是真的?!”他贪婪地用手指抚摸着那些模糊的墨迹线条,眼神灼热得几乎能将地图点燃,“太好了!真是天佑大宋!有了这批宝藏,何愁不能重振朝纲,驱逐鞑虏!夏兄弟!我袁崇焕代朝廷、代皇上!谢过你这份天大的馈赠!这份赤胆忠心,袁某定当奏明天子!”
他激动地转身,几乎是吼着下令:“来人!立刻为夏爷、杨爷几位收拾最干净的上房!准备上好酒菜!快!好生伺候着!”
下人们慌忙应诺,立刻忙碌起来。
袁崇焕小心翼翼地卷起地图,如同怀抱稀世珍宝,对夏雪宜几人道:“雪宜、杨兄弟,几位先随管家去歇息!老夫要去密室好好参详此图,以便尽快……上奏朝廷,着手寻找!”他语气急迫,目光似乎一刻也不愿离开那地图卷。说完,竟不等夏雪宜回答,便自顾自抱着地图,在几个亲随的护卫下,匆匆向后院更深处的密室走去,身影很快消失。
“哼。”杨澄的冷笑清晰地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他看着袁崇焕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桌上那被遗忘的热茶药碗,再看看激动兴奋匆匆离去的管家和仆人。何红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和询问。
夏雪宜脸色复杂地看着袁崇焕消失的地方,欲言又止,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迷茫。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杨澄缓缓收回目光,脸上那冰冷的嘲讽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所谓替代。他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虚无:“走吧,先去歇脚。这事儿……就这样吧。”他不再去看那张地图引发的喧嚣,转身随着殷勤的管家走向安排好的客房方向,背影透着一股疏离的淡漠。报恩是夏雪宜的选择,他不会阻止,只是这袁督师接过藏宝图时眼中闪耀的光,究竟是“忠心朝廷”的赤诚,还是通向权力巅峰的野心,此刻已然无关紧要。人心复杂,世事难料,一切皆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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