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沈府朱漆大门前的两盏白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映得门楣上“奠”字纸花忽明忽暗。
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幽冥中的鬼火,将整个府邸笼罩在一层压抑的气氛中。
苏信踩着青石板上前,破鞋跟在地上刮出刺啦声响,惊得门房手里的茶盏“当啷”落地。
那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是命运敲响的丧钟。
“哪来的叫花子!”门房抄起门闩就要赶人,却被里头传来的哭嚎截住——“让他进来!快让苏先生进来!”
穿素服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冲出来,眼尾青肿,胡须沾着泪渍,正是沈府老爷沈明远。
他攥住苏信手腕时力气大得发颤:“我家兰儿……她死得蹊跷,县里的仵作、城里的讼师都查不出名堂,求您……”
“沈老爷。”苏信抽回被攥得发红的手腕,目光扫过沈明远腰间半露的拜帖——正是今早他塞给城隍庙老庙祝的“丐门案圣”荐书,“先说说,小姐是怎么没的?”
“前夜子时还在绣嫁衣,今早丫鬟送参汤时……门从里头反锁,推开门就见她吊在房梁上,手里攥着这只绣鞋!”沈明远喉结滚动,从袖中抖出个帕子,里头包着只绣并蒂莲的红鞋,触感柔软却带着一丝凉意,“可她明明有双成对的,另一只……另一只不见了!”
“苏信?”
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穿湖蓝锦袍的青年晃着折扇踱出来,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正是城南有名的纨绔陆少衡。
他上下打量苏信的破衫,嘴角勾起讥诮:“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是个要饭的。沈伯父,您被江湖骗子骗糊涂了?”
林七娘攥紧道袍,正要开口,却见苏信弯腰捡起门房脚边的茶盏碎片。
他对着月光看了眼,指尖摩挲着碎片边缘的黏腻,突然抬头冲陆少衡笑:“陆公子来得巧,昨夜亥时三刻,您是不是去过城南醉仙楼?”
陆少衡瞳孔微缩,折扇“啪”地合上:“你……你胡说什么?”
“醉仙楼新上的桂花酿,酒坛口有一圈蜜渍梅干防漏。”苏信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闲聊,“陆公子袖口这处黄渍,是梅干汁晒久了的颜色。亥时三刻到子时一刻,正是醉仙楼打烊时间——沈小姐是子时二刻被发现的,陆公子赶得及吗?”
陆少衡脸上血色褪尽,却仍梗着脖子:“就算我去了醉仙楼,关兰儿的死什么事?”
“不关。”苏信把碎片塞回门房手里,转身对沈明远拱了拱手,“沈老爷,能让我看看小姐的房间吗?”
灵堂设在后院东厢。
沈若兰的尸体停在铺着黄纸的木板上,盖着绣金线的往生被,只露出一只攥紧绣鞋的手——指节发白,指甲缝里沾着暗红,像是抓过什么带血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灰味和死亡的气息。
苏信蹲下身,鼻尖微动。
林七娘立刻举起灯笼凑近,暖光下,他看见沈若兰腕间有两道淡青勒痕,一道细如琴弦,一道粗若麻绳。
“吊绳是房梁上的麻绳,这道细勒痕……”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像是丝绦。”
“难道是先被勒晕,再伪装成自缢?”林七娘倒抽一口冷气。
“别急。”苏信解开沈若兰攥着绣鞋的手,那只红鞋“啪”地落在黄纸上,鞋帮内侧有个极小的“陈”字。
他摸出怀里半块冷炊饼,用饼屑沾了沾鞋底的泥——青灰色,掺着细碎的瓷片,和沈府后院的黑泥完全不同。
“这鞋不是本地绣坊的。”他把鞋举到林七娘面前,“针脚是‘回’字锁边,十年前已故的陈绣娘才会用这种手法。沈老爷说这是夫人临终前送的,那另一只……”
“在凶手手里。”林七娘突然接口,“凶手拿走另一只绣鞋,要么是为了掩盖身份,要么……”
“要么这双鞋本就是关键。”苏信指尖划过沈若兰后颈,那里有块指甲盖大的淤青,冰冷而滑腻,“林姑娘,摸摸看,尸体还有余温吗?”
林七娘犹豫着伸手,触到皮肤时猛地缩回:“比活人凉,但……不像是死了快一天的。”
苏信站起身,目光扫过紧闭的雕花窗。
窗外风声低吟,像谁在低声啜泣。
窗棂缝隙里卡着半片碎花瓣,沾着极淡的沉水香——和沈若兰床头那盏燃尽的香炉味道一模一样。
“沈老爷。”他转身看向门口发抖的中年男人,“您说丫鬟是今早发现的,但这炉香……”他拈起花瓣,轻嗅了一下,“沉水香燃完一炉要三个时辰,现在炉灰还是松的,说明熄灭不到两个时辰。”
灵堂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陆少衡的声音拔高:“荒唐!我看你就是想骗赏钱!”
苏信却没回头。
他盯着沈若兰攥过绣鞋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极浅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的——或许是另一只绣鞋上的珠串?
夜风掀起灵堂的白幡,吹得供桌上的蜡烛忽明忽暗。
苏信摸了摸腕间还在发烫的血痕,意识里面板微微震动——【检测到关键线索,香火值 50】。
他低头看向沈若兰手里的绣鞋,鞋面上并蒂莲的莲子颗颗饱满,其中一颗的颜色似乎比其他深了些。
“林姑娘,借你道簪用用。”接过木簪后,他轻轻挑开那颗莲子——里面滚出粒暗红的药丸,还沾着未干的黏液。
“这是……”林七娘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曼陀罗膏!混了迷药的!”
苏信把药丸收进帕子,抬头时正撞进沈明远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突然笑了笑,声音比夜风还轻:“沈老爷,您女儿不是自缢的。她是被人迷晕,勒晕,再吊上去的——而凶手,很可能就在今晚来过灵堂的人里。”
陆少衡的折扇“咔”地断成两截。
苏信却已转身走向窗边,指尖划过窗棂上的花瓣:“还有,沈小姐的死亡时间……可能比所有人想的,晚很多。”
灵堂里的白蜡烛“噼啪”爆了个灯花,苏信指尖还沾着曼陀罗膏的黏液,忽听门外传来细碎的抽噎。
他抬眼望去,廊下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小丫鬟,发辫散了半缕,手里攥着的青瓷茶盏正不住打颤——正是沈若兰的贴身丫鬟唐婉儿。
“唐姑娘。”苏信放轻声音,“可是有话要说?”
唐婉儿浑身一震,茶盏“当啷”掉在青砖上,溅出几滴暗褐色残液。
她扑通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苏先生……昨儿夜里,陆公子来过小姐房里。”
沈明远踉跄两步扶住门框,陆少衡的折扇骨“咔”地扎进掌心:“唐婉儿!你莫要血口喷人——”
“他送了盏安神茶。”唐婉儿抹了把泪,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小姐说茶味太苦,只喝了小半盏。奴婢收拾茶盏时……看见陆公子袖中掉出个纸包,上面写着‘迷魂散’。”
苏信蹲下身,用草绳捆着的破袖口沾了沾茶盏残液,凑到鼻端轻嗅。
苦杏仁味混着极淡的甜,和曼陀罗膏的气味如出一辙。
他抬眼时,陆少衡脖颈上的青筋正突突跳动,连耳垂都涨成了紫红色。
“死亡时间不对,迷药不对,连吊绳的勒痕都不对。”苏信指腹摩挲着腕间发烫的血痕,意识里面板突然亮起金光——【检测到关键证据链闭合,香火值 200,当前可用值:850/1000】。
他喉结滚动,目光扫过沈若兰床头那盏沉水香炉,“林姑娘,借你道簪一用。”
林七娘递过木簪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苏信将木簪插进香炉灰里,轻轻搅动——最底层的香灰还是湿润的,混着半粒未燃尽的香丸。
他突然想起方才在窗棂缝隙里发现的沉水香花瓣,心里那团疑云“轰”地炸开。
“沈小姐不是前夜子时死的。”他直起腰,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沉水香燃一炉要三个时辰,炉灰松且湿,说明香是寅时末才熄的。尸温虽凉,但后颈淤青还泛着粉,是新伤。”他转向唐婉儿,“你说陆公子是亥时三刻送的茶,那小姐真正的死亡时间……该是在丑时到寅时之间。”
陆少衡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烛台砸过来。
苏信侧头避开,烛油溅在他破衫上,烫得皮肤发红。
林七娘挥起道袍袖摆卷住陆少衡手腕,却被他狠狠甩开:“你个臭要饭的懂什么!我和兰儿青梅竹马,怎么可能害她?”
“青梅竹马会让她的绣鞋沾着城外陶窑的泥?”苏信摸出怀里的红鞋,鞋底的青灰泥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潮湿气息,“鞋底的青灰泥掺着碎瓷片,是城南陶窑特有的。陆公子上月是不是在陶窑订了批瓷器?”他盯着陆少衡骤缩的瞳孔,“你带兰儿去看新烧的并蒂莲瓷瓶,她不慎摔碎一只,鞋跟卡在瓷片里,所以另一只绣鞋才会沾着血——”
“住口!”陆少衡突然捂住耳朵,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苏信没停。
他望着沈若兰攥过绣鞋的掌心那道血痕,想起方才挑开莲子时滚出的曼陀罗膏,心里的拼图终于完整。
他摸了摸腰间鼓起的帕子——那里裹着药丸、茶盏残液、还有从窗棂上取下的沉水香花瓣。
这些足够让仵作验出迷药,让衙门的差役去陶窑挖地三尺。
“因果回溯(初级)。”他在心里默念,面板上的香火值“唰”地掉了500点。
太阳穴突然像被钢针扎了一下,眼前的灵堂开始扭曲。
白幡变成流动的烟雾,沈若兰的尸体坐了起来,指尖还攥着那只红鞋。
她缓缓走向雕花窗,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姐姐,茶要凉了。”甜腻的男声从窗外传来。
沈若兰的手顿在窗闩上,回头时眼里全是惊恐。
苏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外站着个穿青衫的身影,腰间玉佩闪着幽光,正是陆少衡常戴的和田玉!
可等他想看清面容,画面突然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碎成一片白光。
“苏先生?”林七娘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苏信踉跄一步,扶住供桌才站稳。
他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
陆少衡还在骂骂咧咧,但他的目光已经落在对方腰间的玉佩上——和回溯画面里那抹幽光,分毫不差。
“沈老爷,麻烦报官吧。”苏信将绣鞋小心收进怀里,“证据齐了。”
出沈府时,月已西斜。
林七娘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影子被拉长在青石板上。
转过街角时,门房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喘得说不出话:“苏……苏先生,门口……有人拦着……”
巷口的阴影里,鬼头刀的寒光先刺进眼眶。
穿靛青短打的汉子抱刀而立,刀背刻着的“韩”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左脸有道三寸长的刀疤,从眉骨一直扯到下颌,说话时嘴角歪向一边:“苏信,你查得太深了。”
苏信停下脚步,盯着对方腰间的铜牌——“青锋阁”的标志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他摸了摸怀里的绣鞋,突然笑了:“韩一刀?久仰。”
“知道就好。”韩一刀的手指扣住刀镡,“劝你把沈府的事烂在肚子里,否则……”
“否则怎样?”林七娘挡在苏信身前,道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韩一刀的刀“嗡”地出鞘三寸。
刀风卷着沙粒打在苏信脸上,他却盯着对方握刀的手——虎口处有新鲜的刀茧,是最近常练劈砍的痕迹。
“后会有期。”苏信拉着林七娘绕过他,破鞋跟在地上刮出刺啦声响。
走出去十步远,他回头看了眼——韩一刀还立在巷口,鬼头刀的寒光像条吐信的蛇,在夜色里滋滋作响。
林七娘攥紧他的衣袖:“那人是青锋阁的客卿,传闻杀人不眨眼……”
“他怕了。”苏信摸了摸发烫的面板,意识里新的提示正在闪烁——【检测到重大阴谋线索,香火值 100】。
他望着沈府方向还未熄灭的白灯笼,嘴角勾起抹淡笑,“怕我查到不该查的东西。”
夜风卷起一片枯叶,打在韩一刀脚边。
他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喉结滚动着吐出半句威胁:“你这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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