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信蹲在孙掌柜尸体旁,指腹蹭过账本封皮上那半块血手印。
腐锈味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让他喉头发紧。
他皱了皱眉,指尖刚掀开第一页,瞳孔便猛地一缩——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名旁,除了生辰,竟还标着“心脉草三株”“鬼针花五两”之类的药材批注。
“李捕头。”他抬头时目光如刀,“寻常药铺记药材用量,会精确到每个客人?”
李捕头凑过来,粗粝的手指扒拉着纸页:“哎呦,张屠户上月才找我报过他娘咳血,哪用得着心脉草?这草是给将死之人吊命的!”他后颈泛起冷汗,“合着孙掌柜卖的不是药,是……是拿人当药引?”
“更麻烦的在后面。”苏信翻到最后几页,指节叩了叩那行朱砂小字,“药材流向全标着‘太虚观’。”他捏起账本的手微微发紧——前世道判记忆里,太虚观本是大隋国教的镇龙坛,后来随着大隋覆灭被封禁,怎么会和“千魂引”扯上关系?
林七娘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道袍下摆沾着孙掌柜溅出的几点暗红血珠,像是落在雪地上的梅花。
她探过头看了眼账本,指尖掐了个道家诀印:“太虚观?我师父说过,那地方三十年前就塌了,墙根下埋着断龙石,连耗子都不愿钻。”她忽然顿住,鼻尖动了动,“师兄,你闻没闻到……香火味?”
苏信这才注意到,孙掌柜尸体旁的香炉里,残香竟还在冒烟。
灰白烟雾袅袅升起,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气息。
他伸手拨了拨香灰,底下压着半张黄符,符文歪歪扭扭,却让他腰间玉佩烫得几乎灼肤。
“走。”他突然合上账本,“李捕头,你带人封锁济世堂,把这些陶罐和账本原样送府衙。若有不长眼的来抢……就说案子牵连太师府。”
李捕头一怔,随即咧嘴笑出白牙:“得嘞!我这就去调三十个弟兄守着,就是知府大人来要,也得让他亮腰牌!”他挥了挥手,衙役们七手八脚抬尸体,有个小衙役路过苏信时,偷偷塞了个炊饼——这是今早他帮那孩子找回被偷的银钱时,对方母亲硬塞的。
苏信把炊饼揣进破袄,转头对林七娘道:“跟我去太虚观。”
“现在?”林七娘摸出随身的桃木剑,剑柄温润,隐隐透出檀香,“日头刚偏西,路上怕有……”
“怕有尾巴。”苏信扯了扯油腻的破袖,“方才掀夹墙时,我看见后巷有个戴斗笠的。”他指了指窗外——墙根下果然有半截褪色的靛青布角,在风中轻轻摇晃,“孙掌柜死前说‘宇文大人’,能让他灭口的,定是宇文拓的人。”
林七娘的道髻微微晃动,她把桃木剑往袖里一藏:“我走左边,你走右边,过三条街在城隍庙碰头。”
苏信点头,转身往巷口走。
他故意踢飞一块碎砖,听着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嘴角勾出抹冷笑——等走到卖糖画的摊子前,他突然闪进糖画匠的竹筐后,破鞋在地上蹭出两道灰痕。
“找谁呢?”他的声音从跟踪者背后响起。
那人身子一僵,刚要拔刀,后颈便挨了记锁筋手。
斗笠落地,露出张青肿的脸——竟是今早给孙掌柜送药的学徒!
“说,谁派你来的?”苏信掐着对方手腕,指腹压在“少商穴”上,疼得学徒直抽抽。
“大……大先生!”学徒涕泪横流,“他说孙掌柜要是招了,就让我们……我们……”
“杀我灭口?”苏信松开手,学徒瘫在地上直喘气。
他弯腰捡起斗笠扣在自己头上,转身对躲在糖画摊后的林七娘挑眉,“走了,小道士。”
出了城,日头坠得更低。
余晖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树影。
林七娘踩着青石板,突然拽住苏信的破袖:“停。”她仰起脸,鼻尖动了动,“有檀香味——不是香火,是藏香。”
苏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山脚下那片荒林里,几株老槐的枝桠间,果然挂着褪色的黄幡,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动。
“太虚观到了。”他摸出怀里的账本,地图上那个红点正对着荒林深处。
两人猫腰钻进林子,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像是踩碎无数枯骨。
林七娘突然拽他蹲下——前方残墙后,两扇半掩的石门露出条缝,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还有若有若无的念咒声。
“地窖。”苏信指了指墙根下的青石板,缝隙里塞着新鲜的草屑,“他们刚来过。”他捡起块石子扔过去,石子落在石板上,竟发出空洞的回响。
林七娘握紧桃木剑,剑尖轻轻一挑,石板“咔”地翻起。
霉味混着浓重的香火味涌出来,顺着石阶往下,能看见二十来个黑袍人围成圈,脚下画着暗红的阵图。
阵心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表面浮着幽蓝的光,像有无数细蛇在石纹里游走。
林七娘的声音发颤:“那是……《道藏》里说过,镇龙碑!大隋用它镇过九条孽龙,后来……后来被道判打碎了!”
苏信的玉佩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他盯着石碑上斑驳的刻痕,前世记忆突然涌来——那是他亲手刻下的封印咒,每个字都浸着魔神的血。
可此刻,那些刻痕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新的符文,和孙掌柜账本上的“千魂引”如出一辙。
最前排的黑袍人突然停住念咒,转身看向石阶方向。
苏信瞳孔骤缩,拉着林七娘往后一滚——一支淬毒的飞针擦着他耳尖扎进树干,发出“嗤”的轻响。
“有外客。”为首的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张白得发青的脸,左眼角有道刀疤,“带上来。”
林七娘刚要拔剑,苏信却按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画了个“等”字。
他盯着那道刀疤,突然笑了:“大先生?孙掌柜的学徒说你爱用藏香,我还当是多厉害的人物。”
刀疤男的瞳孔猛地收缩。
苏信趁机摸向腰间玉佩——此刻它烫得惊人,仿佛有股热流顺着经脉往眼底涌。
他隐约看见,石碑上的幽光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像:无数人影在阵中挣扎,最后化作青烟钻进石碑……
“师兄?”林七娘的声音带着担忧。
苏信眨了眨眼,眼前的影像消失了。
他摸了摸发烫的眼角,对林七娘笑:“没事。”他的目光重新落在石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但很快,就有事了。”
苏信指尖抵在发烫的玉佩上,耳畔忽然响起面板轻鸣——【香火值1278/1500,是否消耗500点开启「因果回溯」?】他喉结动了动。
方才发现账本时,那小衙役塞的炊饼还焐在怀里,百姓的感激化作香火值在面板上跳动。
此刻石阵里的幽光刺得他眼底发酸,他压下林七娘要拔剑的手,在她掌心快速画了个看字,然后闭了闭眼。
开。
意识突然被抽离身体。
他看见自己蹲在孙掌柜尸体旁的身影变得透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画面——赵铁嘴,那个总在城隍庙前给人算卦的老瞎子,正攥着孙掌柜的手腕。
“这碑纹...”老瞎子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孙掌柜掌心的刺青,“和三十年前大隋国师给我的《天命书》残页,纹路一个模子刻的!”
画面一转,孙掌柜在药铺后巷掀开夹墙,月光照在墙内石碑碎片上。
他颤抖着摸过碎片上的刻痕,突然跪下来对着碎片磕头:“大先生说,等凑齐九块镇龙碑,就能解了道判的封印...到时候宇文大人的千魂引就能...”
“够了。”苏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因果回溯的画面突然扭曲,他看见另一个自己——穿着玄色道袍,手持判官笔,正将刻满咒文的石碑砸向血雾弥漫的天空。
血雾中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指尖缠着锁链,链上挂着的正是《天命书》——和孙掌柜记忆里的纹路分毫不差。
“啪!”现实里的耳光声炸响。
苏信猛地回神,发现林七娘正掐他胳膊。
那个刀疤男大先生不知何时站到了石阶下,原本围成圈的黑袍人全部转头,兜帽下的眼睛泛着青灰色幽光,像一群被敲醒的石俑。
“来了。”大先生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锣,他抬起手,指尖对着苏信的方向——明明隔了五丈远,苏信却觉得那根手指直接戳进了他眉心。
石阵突然震动。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从石碑下涌出的黑雾像活物般翻涌,裹着腐臭的泥腥气。
林七娘的桃木剑“嗡”地出鞘,剑尖燃起豆大火苗,却在碰到黑雾的瞬间被浇灭。
她反手拽住苏信的破袖,道袍下摆被黑雾撕出几道口子:“师兄!退!”
苏信被她拽得踉跄,余光瞥见石碑表面的幽光暴涨。
那些他前世刻下的封印咒文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新刻的血字:“天地法则,终将崩毁,唯有长生者能主宰命运。”他喉间发甜,玉佩烫得几乎要烙穿皮肤——这是法则松动的预警,和前世魔神复苏前的征兆一模一样。
“想走?”大先生怪笑一声,抬手甩出七枚青铜钉。
钉子破空时带起尖啸,竟在空气中烧出暗红轨迹。
苏信瞳孔骤缩,拽着林七娘往旁边一滚,青铜钉擦着他后背扎进树桩,“轰”地炸开一团黑焰。
林七娘的道髻散了,几缕发丝沾着黑焰滋滋作响。
她咬着牙掐诀,掌心浮起道清光拍向黑焰,清光却像扔进泥潭的石子,眨眼就被吞噬。
“这是...阴火!”她声音发颤,“只有聚了千人怨气的地方才会生这种火!”
苏信摸出怀里的炊饼。
饼还是热的,麦香混着黑焰的焦臭格外清晰。
他突然笑了,将炊饼塞进林七娘手里:“拿着,百姓的香火能克邪。”说着反手摸向腰间玉佩,面板在他意识里疯狂跳动——【检测到法则波动,是否消耗300香火值激活「阴阳眼」?】
眼前黑雾瞬间变得透明。
他看见黑雾里缠着无数半透明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林七娘的道袍;大先生的脖子上挂着串骨珠,每颗骨珠里都封着个扭曲的人脸;最骇人的是石碑,它表面的血字正在渗出黑血,每一滴都化作黑雾里的手。
“走!”他拽着林七娘往林外跑,脚下的腐叶被黑雾浸透,踩上去像踩在活物的内脏上。
大先生的笑声追着他们:“告诉道判,他护不住这世道的!千魂引凑齐之日,就是大隋复国之时!”
两人跌跌撞撞跑出荒林时,天已经全黑了。
林七娘靠着树干喘气,道袍上全是黑焰烧出的洞。
她突然抓住苏信的手腕:“你看!”
远处城墙下,几个打更的人举着火把跑过,嘴里喊着:“城南沈家出事了!沈家千金出嫁前夜暴毙闺房,手里还攥着只绣鞋!”
苏信抹了把脸上的汗。
夜风掀起他的破袖,露出腕间被青铜钉擦出的血痕——血珠坠在地上,竟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滴进了热油里。
他低头看向掌心还剩半块的炊饼。
麦香已经散了,却还留着一丝暖——那是小衙役母亲塞给他时,手掌的温度。
“走。”他把炊饼塞进林七娘手里,转身往城南走,“先去沈家。”
林七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总爱揣着炊饼的叫花子,此刻的身影比城隍庙的神像还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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