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锅,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半秒,然后才按了下去。
屏幕亮起,母亲江若衡那张熟悉、布满岁月痕迹但此刻写满关切的脸庞占据了画面。
“小默,下班啦?”母亲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乡音特有的温暖腔调。
“吃饭没?”
背景里能看到父亲陈叙白的身影,正佝偻着腰在院子里收拾着,夕阳的余晖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边。
“嗯,刚到家,正准备吃。”陈默的声音很平稳。
“妈,爸,你们呢?”
“吃过了吃过了!你爸刚收拾完他那堆宝贝。”
母亲絮叨起来,语速很快,像是要把攒了一天的话都倒出来,“家里都挺好的,你甭惦记,你爸他那老腰疼,这两天天气好,没怎么犯,倒是晓晓……”。
她语气里带着骄傲和一丝心疼,“这孩子!月考成绩出来了,又进步了!年级排前五十了!老师都夸她用功!你是不知道,她天天熬到多晚,我催她睡觉都不听,说啥‘不行不行,这道题搞不明白我睡不着’,那股子劲儿啊!还说呢,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将来有本事了,好帮衬你……”
陈默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屏幕上母亲喋喋不休的嘴唇,又越过她,看向院子里父亲背影。
陈默爸妈居住在省城华安市的郊区社区里,过着还算充实的生活,母亲时常出外地旅游,父亲不知为何提前从单位退休了,现在也呆在家养老。
听到妹妹的名字和“帮衬你”三个字,他喉头微微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一丝:“让她别太累,注意身体。钱够用吗?我这边还有。”
即使他自己每天啃着干面包,吃着泡面,就着白水,但他依然想为家分担一些压力。
“够够够!你这孩子!”母亲立刻摆手,眉头微蹙,带着责备的关切。
“别总惦记家里!你一个人在外头才不容易!吃好点,穿暖和点!钱留着自己用,别省着!听见没?”
她的目光透过屏幕,似乎要穿透距离,仔细检查儿子的气色。
这时,父亲的身影凑近了屏幕。
他脸上带着笑,话不多,声音平淡和缓:“工作……还顺心不?”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别太闷。有空……也出去走走,交交朋友。”
陈默对上父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关心,也有对他离群索居的隐隐忧虑。
“嗯,挺好的,你们放心。”他回答得简短,依旧是那副报喜不报忧的调子。
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家常,偶尔应一声“嗯”、“好”、“知道了”。
通话最后,母亲照例千叮万嘱:“自己在外头千万小心啊,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知道了,妈。挂了。”屏幕暗下去,母亲那张温柔亲切的脸消失在屏幕上。
他端起温热的牛奶,走到窗边。老旧的双层玻璃窗并不密封,城市的喧嚣隐隐透入。
他望着远方那片被暮霭笼罩的方向,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是父母和妹妹所在的方向。
他沉默地站着,小口啜饮着牛奶,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牛奶的温热滑入胃里,带来短暂的慰藉。
他放下空杯,拿起手机,几乎没有犹豫,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拨了出去。
妹妹陈晓就读于临川市区边缘的崇文高中,当初父母不知为何,将陈晓在初中毕业时,由华安市转到临川市就读,不过现在也快要毕业了。
崇文高中校园文化悠久,建校40余年,是临川市的省重点高中,教学资源丰富,来到这里就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重要的是离他哥哥陈默比较近,也方便照顾。
铃声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哥?”陈晓清脆的声音像银铃一样撞进听筒,背景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翻书页的声音和远处模糊的嬉笑声,像是在教室或者走廊。
“嗯。”陈默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波澜。
“妈说你学习很拼,别熬夜太晚。”他重复着母亲的话,但语气里没有责备。
“知道啦知道啦!”陈晓的声音带着娇嗔的笑意,语速飞快。
“哥你好啰嗦!跟妈一样!放心吧,你妹我聪明着呢,效率高!对了对了。”她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周末!这周末我去你那蹭饭好不好?馋死你做的红烧肉了!上次吃还是上个月呢!”她的声音像阳光下的溪流,充满了对周末的期待。
陈默握着手机,听着妹妹叽叽喳喳的声音,嘴角的线条几不可查地微微松动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弧度飞快掠过。
“好。”他应道,声音还是不高,但那个“好”字吐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应允。
“想吃什么提前说。”他补充了一句,依旧是简洁的叮嘱,却涵盖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关切。
“耶!哥最好了!”陈晓在电话那头欢呼起来,声音里的雀跃几乎要溢出听筒。
“那说定了!我要吃红烧肉!要肥瘦相间炖得烂烂的那种!嗯……暂时就这些!等我再想想!那我复习去了啊,拜拜哥!”
电话挂断,干脆利落,只留下一串忙音。
陈默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房间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母亲絮叨的关切,妹妹雀跃的撒娇,还在耳边隐约回响,与工具箱冰冷的金属光泽、空气中残留的机油味、以及书桌下维修日志里那条关于“电压波动”的记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张力。
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重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比地下二层的噪音更让人烦躁。
远处高楼上巨大的LED广告牌循环播放着某款比肩S480的电车的宣传片,刺眼的蓝光穿透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不断变换形状的、血红色的光斑,像某种活物般蠕动着。
他放下杯子,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
手机屏幕在这时亮起,一条推送通知滑入视野:
【突发】NASA发布太阳黑子群异常活动警报!专家:或引发地磁暴,但公众不必过度恐慌
通知下方配着一张被疯狂转发的网络梗图:一个夸张的卡通太阳戴着墨镜,配文我要闪瞎你们。
评论区挤满了嘲讽和调侃:又来了!末日论者狂欢节!
正好不用上班了哈哈
NASA需要点击量是吧?……
陈默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地下二层那盏异常闪烁的日光灯影像突然闯入脑海——那种高频的、抽搐般的明灭,与普通电压不稳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向书桌,那本记着B2-7区照明回路A,疑似电压波动的维修日志正静静躺在工具箱旁。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头顶的吸顶灯突然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嗡鸣,紧接着开始以一种极其熟悉的节奏高频闪烁——明、灭、明、灭——频率快得几乎连成一片,与地下二层那盏灯的症状分毫不差!
陈默猛地抬头,瞳孔收缩,脖颈后的汗毛瞬间竖起。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跳动着的阴影,将他的表情切割成碎片。
闪烁持续了不到五秒,随即恢复正常。
但那种异常的频率已经像一根冰锥,狠狠刺入陈默的神经。
他一把抓过维修日志,手指快速翻到最新记录的那页。
没错,同样的描述,同样的疑问。
这不是巧合,不是个别电路故障。
似乎某种更大、更危险的事情正在发生。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如常。
陈默的视线越过窗户。
远处广场的大屏幕正播放着晚间新闻,女主播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SpaceX发言人表示,昨夜坠落的138颗卫星是由于高层大气异常膨胀所致,已启动保险理赔程序……”
画面切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专家,正信誓旦旦地对着镜头说:“这只是一次正常的太阳活动的周期波动,公众完全不必……”
陈默拉上了窗帘。
他的目光落在冰箱门上妹妹留下的便签上——哥,牛奶记得喝!那个稚嫩的笑脸图案。
他想起妹妹兴奋地说周末要来吃红烧肉的声音,想起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想起父亲沉默却担忧的目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紧迫感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