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花朵的背景墙，主题文字写着：友谊万岁。
底下是姜惊的回复：cheers！
其实姜惊空间的留言板有很多留言，他也回复了很多人。但宋妩岁在这条留言上停留了，她甚至直觉留言的是女孩子。
也猜想他们会像电视里那样，在美丽的地方小聚，高谈阔论未来，举杯相碰庆祝成年，也会隐藏三年的感情会在相聚的日子宣之于口。
青春期的少女少男啊，小说也这样写。
重新建立联系这么久，宋妩岁终于又发现自己还是那么讨厌姜惊。
为什么讨厌？
他连笑都淡淡的，不讨厌吗？
他是这个暴躁世界的异类。
高考结束的同时，宋妩岁删掉了姜惊的QQ，对讨厌的人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电视，小说都是这样表达的，那她做的也没错。更何况就算是朋友，她这个年纪也不需要朋友。
不能再问寒苒的意见了，她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处理这些问题。
人去楼空的学校，安静了许多。
“阿花。”
“咋啦？”
“其实我选的是理科。”
阿花的头发浓密又长又黑，是宋妩岁的小黄毛不能比的，她睁大眼睛，“那你给我说叛逆期到了？”
宋妩岁按着太阳穴，“都没人知道我选的理科。”
“因为你爸妈让你选，你才选的？”
她摇摇头，“我确实对理科要感兴趣一点，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们我选了理。”
阿花舒了一口气，“我之前就怕你为了唱反调故意选文，又怕你本来不喜欢理科，但是听家里面的。”
头太疼了，马上放暑假不学习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宋妩岁疼得几乎想吐，声音细微，“他们越强硬，我就越刚着来。”
“也是，化学全班第一，有学理科的潜质。”。
文理，宋妩岁选哪一个，阿花都不会觉得意外。她看过宋妩岁的文字，虽然不成熟却全是灵气，甚至心血来潮写的小故事也很有创意，选文也可以。化学也是，书上没有的化学公式她能在卷子写出来。
热昏头了，宋妩岁眼睛都眯着，还晃着手指头，“姐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有天赋。”
“算了，离上课还早，你先睡一会儿吧，我给你扇风。”
宋妩岁也不客气，趴在桌上，享受着阿花送来的慢摇摇的凉风。
模糊间，脸上被汗打湿的碎发被拨开。
她想，高中虽然和幻想里的有巨大出入，但情绪没有上头的时候，她也有舍不得的人。
以后一定要对阿花很好很好。
18年扫黑除恶，各个地方的不同程度的恶势力以瓦解和被捕登上新闻。连着地方学校响应号召，不允许学生三五成群聚众逗留，抓抽烟也到了一定程度。
考试的几天，有很多座位空荡荡的。
监考老师一考一换，都在问不在的同学的信息，多是这个班。打架被开除，谈恋爱影响太恶劣被开除，抽烟警告无果被开除，上课期间多次翻墙被开除。
这个班的高颜值人就这样流失。
宋妩岁很惋惜。
最后一科考英语，写不来的英语作文，脑袋卡壳就算了，她写了两行文字，划掉之后，又写了拼音。
疯了吗？
考得乱七八糟的。
进不了a班了。
从山上回家的路，车堵成了长龙，也有很多人选择拖着行李箱走路，轮子和没有沥青覆盖的石子摩擦得巨响，不间断的。
宋妩岁没有行李箱，走得很轻松，衣服只有书包里的几件。虽然老师布置了假期作业，但分班之后大概率会换老师，大概率也是不用写的。
夏天与汽车尾气相伴，随时会爆炸的气味充斥在空气的每一层。
县城不大，宋妩岁被允许去到的几个地方都能看见眼熟的同学在打暑假工。但她的提议被严格否决，只能和宋妙岩一起蹲在十字路口买点核桃和西瓜。
意外是她甚至每天都头疼，起不来，昏昏沉沉的。宋妙岩也没有说她偷懒，回来问她好点没。
夜晚也好一点。
“喊好好吃饭不吃，现在一天都在喊痛。老子们又没得时间管你。老子和你妈或者你姐分一个来照顾你，要耽误好多钱，要不要读书？”
宋守缘看见宋妩岁病怏怏的模样，就窝火。
苏故摸她的额头，“也不烫嘛。”
不是发烧啊，那为什么这么疼，要炸了。
宋妩岁不懂，头疼和吃饭有什么关系，也不理解为什么她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要被骂。
为了照顾她，苏故做了稀饭，“多少吃一点，你这样天天不吃对身体不好。”
“吃嘛，老妈特地煮的。”
宋妙岩的头发长长了，更漂亮了。
“你们去吧，我一会儿会吃。”
地下室的环境很差，但胜在夏天凉快。等只有自己时，这个空间也不安静，能听见老鼠吱吱叫唤。
宋妩岁躺在满是霉味的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灰扑扑的，随时都能掉下一串满是灰尘的蜘蛛网下来。
其实不止头疼，骨头也疼。
是不是太娇气了？
但她起不来，真的起不来。
起不来就起不来吧，她都不为难自己，不想证明自己很有力量了，眼泪却从眼角溢出，流入发间，凉得让人起鸡皮。
抬起的手都在发抖。
唉，好神奇。
是低血糖吧。
等在边上的饭被胡乱扒拉了一个角，胸口正中的位置仿佛被人猛按，宋妩岁喘不上气。
“呕！”
吃不下去的东西被某种力量疯狂往外推开，垃圾桶放在床边，方便她随时反胃。
耳鸣，头晕，眼花。
她还没到十六，就已经感觉到躯体老化。
这是很新奇的体验，但宋妩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被泪水打湿的皮肤都火辣辣的疼，莫名其妙的。
你可能不信，这是前一秒还在打雷下雨下一秒暴晒的天。但宋妩岁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苏故说她是小僵尸。
其实更像木乃伊。
如果有眼泪那证明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怎么天天心情都这样差劲？
“看什么？认不出来了？”
门被打开，光线里飞跃的灰尘，哦，丁达尔效应。
谁？
这个闯进家里的人是谁？
哦，是小时候寄宿在大姑家里，大姑家的姐姐。
“大姐。”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宋妩岁能有点力气爬起来。
“天，你看你那下巴，瓜子脸，都叫蛇精脸了。”大姐的印象里，自家妹妹还是白白胖胖的小精灵鬼。
瓜子脸？她不是圆脸吗？
“太瘦得恐怖了，你看你胸口上的骨头。”
宋妩岁低着头，确实能看见自己的胸口皮肉下陷，骨头凸起，确实很恐怖。
大姐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等宋妩岁精神状态好一点，苏故就带着他去找了中医。
纯苦的中药能喝。
但是又苦又酸又甜的中药，她喝得头皮发麻，浓浓的草药味掩盖了烟味和霉味。
喝了中药，也能吃下一些东西，宋妩岁的头疼也缓解，但还是每天昏昏欲睡，好几次意识模糊间，她都能看见苏故在边上抹眼泪。
她想睁开眼睛告诉苏故：妈，我没事，我只是很困，太想睡觉了。
只是清醒一瞬间，宋妩岁又彻底陷入梦魇。
脾气那么臭的宋守缘都能好好说话了。
好神奇。
学生不需要联系任何人，所以宋妩岁没有手机，宋妙岩因为手机的来历，家里已经闹过很多次，意思是别人无亲无故为什么要送手机给她。
“这手机太好了不是，全是裂缝你看不见？”宋妙岩也解释了很多遍。
苏故，“不管好不好，人家凭什么送你，你就收？”
“这和她扔了，我去垃圾桶里捡的有什么区别？！”
“老子饿着你了？你要去翻垃圾桶。”苏故怕自己女儿走错路，这个家的经济条件在这里，真的害怕有什么变故。
“我什么时候说你饿着我？！”女生说不通，甚至放弃解释，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崩溃。
“再问一遍，男生女生？”
宋妙岩彻底放弃，“你希望是男生就是男生，我谈恋爱了，和人家睡了！这么说你就开心了？！”
两人吵得越来越难听，怎么不在发现手机的第一时间解决问题，这手机已经过了这么久再翻出来说，还有意义吗？
还好阿花，寒苒和女神送她的全是吃的，没有实质性证据。
宋妩岁想着，等以后有能力了就不回这个只有争吵的家。
吵，永远都在吵。
谁都不会好好说话。
仿佛耳边有只铜锣，每天都在响，响，响，没个停歇。
不适宜地，她想到了姜惊，春雨前风吹过的青草地，春雨后清新的湿润。
甚至是午后，干燥温暖的房间，窗外的绿叶筛下缕缕阳光在窗后的床上。
……
狂暴，温和。
已经不是赤道和南北极的差异了。
宋妩岁没精力阻止姐姐和母亲的大战，她翻身只觉得时间已经很晚了。
山月第一个走出考场，还接受了采访，自信大方，还有朋友捧着花在边上等着。
“还不走，等啥呢？”
女生穿的白裙，扎了侧麻花辫，和山月一样，大高个。金初可是跨省来陪考，家里事情忙不过来，一会儿吃了饭之后，她就要赶回去。
随广播倒计时，属于18届学生的青春在老师的通知下交卷。教学楼外的知了叫声都变了调，脚步也踩下了另一段路。
“姜惊！”
长长的头发没搭理，让姜惊显得忧郁，拿上存放处的东西。
“山月？出来的这么早啊？”
“有时间的话一会儿吃个饭，这位是我朋友金初。”
“这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姜惊。”
金初在这边确实没看见能入眼的男生，突然出现的姜惊，“你好啊，姜惊，久仰大名。”
“你好。”
两人简单的握手礼后，金初被山月暗暗捏了腰上的肉。
姜惊略有歉意，“陈回他们已经订了位置，不好意思。”
“没关系。”
山月就被金初拉进自己车里，“来不及了，我给你说我要被我妈骂死了。”
……
其实陈回他们只会随机嗅一个摊，解决一顿。
聊天框变了。
被删好友了，原因呢？
g市的绿化覆盖率太全面，随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学校门口恢复通行，喇叭声此起彼伏，离上一次处在这么喧闹的环境里，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
虚幻。
张海明包场地让姜惊能和同学玩得开心，但被拒绝，在那些只差把身份地位写在脸上的地方，他们在烟火气息里才最自在。
吃了点东西后，几人转战了KTV，里面遇上了很多同学。
“KTV必点，必点，必点……”还好考前姜惊有笼络过重点，陈回考得还不错。来到这种放纵压力的地方，他宛如脱缰的野马，疯狂置顶经典老歌。
肖灏正给姜惊说完骰子的规则，“懂了没？”
“懂了。”
服务员摆了酒，又退出去，夏涯一言不发开瓶盖。
“姜惊，班上有很多人都问你在哪？”赵欢欢在群里聊得火热。
“那些都是老师说过的重点题型，我只是做了个收集。”大概率就是这件事了。
周源拿出手机，“我看了一下，多是女生在问。”
“哦～”
“表白，表白，表白！”
姜惊被陈回的样子笑到，“陈回，你有病啊？”
“本来就是啊，我们班多少人暗恋你，隔壁班，再隔壁班，我要是女生，我也喜欢你。”陈回觉得喜欢上姜惊简直太正常不过。
赵欢欢，“你性别歧视，男生怎么了？男生也可以喜欢啊。”
陈回冲上去捂赵欢欢的嘴，“你别说了，我真的受不了。”
“别打了，摇骰子。”夏涯倒了六杯酒。
陈回理了理衣冠，“你们玩，我给你们伴奏。”转身就是，“西湖的水～我的泪～”边唱边破音。
“五个人，六个开喊。”周源打头阵，“六个三！”
“七个五！”肖灏接二。
姜惊不熟，喊的也底气不足，“八个五？”
赵欢欢接四，“十个五！”
夏涯，“开！”
刚好十个五，夏涯划拉过一杯啤酒。
后续不管其他人怎么喊，夏涯不喊数，只喊开。连喝两瓶后，姜惊给其他人使了眼色。
“来啊，继续，你们怎么都不动？！”夏涯奔着喝酒来的，烟都抽了几支。
“夏涯。”
他抬头彩色的灯火里几双眼睛盯着自己，给每个人递了烟，“老子分手了！再踏马不用哄人了！解脱！”
背景音乐，“我的唇闻不到我爱的人～”
赵欢欢也说不来话，也不会抽烟，和夏涯面前的酒杯碰了一杯，和一无所知的陈回唱歌去了。
甚至肖灏，周源和姜惊都陪了一根。
“姜惊，虽然是误会，你没有喜欢的人，但我现在给你说，喜欢就是会让人很难过很难过的一件事，不要谈恋爱，更不要谈异地恋。”
肖灏递过去一瓶酒，“你怎么只给姜惊说，不给我们说，就你俩有感情是不？”
“少装，你和周源没谈过？次次被人甩也不见你难过，你个渣男。”
周源不乐意了，又递过去一瓶酒，“你这话我不乐意听，我没有次次被人甩啊。”
夏涯无差别攻击，“人家要看腹肌，你照赵欢欢肚子过去以为自己幽默，结果人家直接失联。”
忍不了了，周源和肖灏按着已经有醉意的夏涯一顿猛捶。
“老子真的给你脸了！”
都在闹，虽然开了空调，但这个天气怎么样都会有点热的，姜惊喝了口酒解渴，成年人啊，当然知道喜欢会让人难过。
背景混合音乐，“为什么要拿虚拟对待我～”
姜惊皱了皱眉，“陈回！”
话筒怼到嘴边，陈回真挚地邀请，“你也要唱一个吗？”
两人隔得很近，他的声音被话筒收录再放大，在打闹几人停下来。
“你要唱歌啊？”
“钢琴小王子要唱歌了哦～”
“唱一个，唱一个。”
姜惊想推辞，“我唱歌不好听。”
“吹牛，你都弹钢琴了，能不会唱？”
“你不信？”
齐齐摇头。
姜惊接过话筒，不死心，“真不好听。”
“哎呀，你唱，好不好听，我们自有决断。”肖灏很有把握，姜惊声音好听，还有艺术细胞，唱首歌而已，简直手拿把掐。
“那我唱了哦？”
“你唱！”
姜惊选了一首《信仰》，“前面不太会，我等副歌部分。”
赵欢欢唱的前面部分，夏涯都在情绪里面醉着了。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他转头强调，“姜惊，到你了。”
其余人用力鼓掌。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我爱你，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少年独有歌声清澈如泉，清亮的嗓音宛今夜夜晚微风拂过。但是这么好听的声音唱的歌没一个在调上，拐十八弯的音本人越唱声音越小。
“怎么样？”
是在低落情绪里沉浸的夏涯直接破防，“你在唱什么鬼啊？”
“你唱歌……”周源还在想措辞。
肖灏，“怪不得你是语文课代表，朗读确实不错。”
陈回拿下手机，“你唱得好难听，录起来都不好发出去。”
姜惊也无奈啊，就是因为声乐不行，才去学的乐器，哪知道给人误会那么深。
玩到最后，只有姜惊还算清醒，负责送烂醉如泥的夏涯。带着白日余温吹来的风让人又起汗水。
“姜惊，毕业了大家常联系。”
“好好好。”
还好夏涯家住得不远，姜惊扶着一滩醉泥，还要应付回答。
“分开了，都分开了。”
夏涯从衣服口袋掏出塑料袋子蹲在路边狂吐，接过纸巾，他脸埋进双掌，一屁股坐在地上，肩膀都在颤抖。
很像某个人。
姜惊没有细问也蹲在边上。夏涯和他女朋友更多时候都是打电话各自在一边哭，这样不快乐的感情坚持了三年，他天天都催眠自己：相爱可抵万难。
他不一定有这样的毅力，也很敬佩这样的感情。
夏涯哭得鼻子都不通气，“哪个神仙说的相爱抵万难，耽误老子三年。”
他哭没了力气，真的被姜惊拖着走。
夏天夜晚的气温最宜人，但今晚异常吵，车，蛙，蝉，还有路边摊上的划拳声。
姜惊还抽空看了眼手机，为什么要删好友？他做错了什么？
然后他听见夏涯嘟囔，“早知道就不在一起，让她哭了三年。”
“三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