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青舟道：“母亲最近的膳食和药都查了，没什么问题。”
“蜜饯，母亲寻常吃的蜜饯找到了吗？”
倚青舟沉默，他竟忽略了最显而易见的问题，他没有在静雅阁找到蜜饯。
夜里的风吹的丧幡左右飘扬，阴森森的让人忍不住打寒颤。外面守夜的小厮和丫鬟忍不住抱了抱自己，心里直埋怨这个苦差事。
棺材前面的火盆被吹的忽明忽暗。
倚青舟离开后，倚青凝呆坐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弯腰看棺材把尸体上的白布掀开。
一点也不可怕，就是身体冰凉了一点而已。
原本以为已经哭够了，但是看到那脸，就又忍不住掉眼泪。
凑的近了些，倚青凝能闻到尸体的味道，是腐败味，夏日炎热，不过三天就已经这样。
屋内燃有熏香，不凑近是根本闻不到的。
倚青凝擦了擦眼泪，给阮嘉慧整理衣服。
她还是不能接受阮嘉慧已经离去的现实，明明做了那么多准备，明明都查到身边有不轨之徒，为什么结果还是一样。
“你一向体面爱整洁，待人接物会前整理衣衫，白天那么多人来看你，你不能自己整理是不是很难受啊？”
倚青凝在泪掉下去前用手帕接住，擦了擦脸继续缓缓往下理的整整齐齐。
整理到手臂处时，她看到刚刚被衣袖挡住的手背上有绿色的斑块。
倚青凝心中一震，急切的撩开遮住手臂的衣服，上面全是青色的斑块，像是被人殴打过留下，不，也不尽相同。
她呼吸一窒，难以言语。
此时已夜半，外面的丫鬟小厮拥在一处打盹。他们心里是很不愿来领这个差事的，但是谁让她们只是粗使丫鬟，没有话语权。
一个尸体有什么好守的，她们并不尽心，在害怕中，却睡的很安稳，有人进去了也没人发现。
倚青凝听到有脚步声，慌忙把衣袖恢复原位，侧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你怎么会在这儿？”
纪锦城穿的黑色锦袍，看到倚青凝时很意外。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醒着。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纪锦城缓步而来，灭了屋内熏香。
“你怎么知道？”倚青凝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你是不是知道我母亲怎么了？”
“不是很确定。”纪锦城灭完熏香后来到倚青凝旁边，看着棺材里阮嘉慧手臂处杂乱的衣服。
“那日在下看的时候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但是和十日前的脉象相差太多，在下回去后便翻阅许多典籍，有一种已经失传的毒药，寒蝉散，初时并无异常，用银针探查也查不出，但是这毒药有个弊端，中此毒死亡的人，三天后，尸体会散发独特异味，指甲会异变，尸身会出现铜绿色斑块。”
所以他才会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来验证心中猜想。但目前从倚青凝的表情来看，他说的特征全中。
更何论空气中渐渐浓郁的铜锈腐叶气息的味道。
原来那不是天气原因。
倚青凝听他说完，阮嘉慧身上的症状都和他所说的对上了，唯独一处，指甲异变。
但是想来古书记载不够全，因为其他原因会导致一些其他症状对不上。
“既然已经失传，那何处可寻？”
“城南有一个集市，临浊河，便叫浊河集，那里也许能寻到。”
城南一向混乱，人员流动复杂，属于上层官员不想管，下层官员管不了的地带。
也衍生出了一些不能见光的交易，正经官僚都是避着那一处的，生怕惹一身骚。
只有张凌凌的父亲，位属城南城门吏，俸禄不高，只能屋子买在城南，上职近又能在京城有一席安家地。
“你信命吗？”倚青凝突然幽幽道：“你说命是什么？若你知道你身处的世界是虚构的，你的命运早已被写定，你说反抗有意义吗？”
纪锦城感觉到她身上前所未有的颓然，有种看破命运，想放弃生命，丧失对生活的希望，想要堕落自我放弃。
他能理解面对亲人骤然离世的悲伤和不能接受，颓废一段时间是很正常的，但他不能理解因此被打击的放弃对生的希望。
纪锦城斟酌再三，开口道：“世界是否是虚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受，你的经历都是真实的。命运的既定与否，是否能改变，你应该更清楚。”
倚青凝猛然抬头看向纪锦城，最后一句话让她感觉他也看过那个话本。
是啊，她清楚的，能改变，张凌凌不就还活的好好的吗，可是紫苏死了，她母亲也死了。
她母亲不该死的，至少现在不该，是不是……如果，杀了张凌凌，事情会变回正轨？她的母亲就不会死……
“《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昔年孔子周游列国，困于陈蔡之间，绝粮七日仍弦歌不辍，人问其故，他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他明知乱世推行仁道如逆水行舟，却偏要以己之力与命运相搏，终成万世师表。这世间从无‘写死的命运’，唯有弱者自我逃避的说辞。”
纪锦城目光坚毅，定定的看着她：“倚青凝，看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大名，倚青凝抬起头，忍不住被他目光中的坚定吸引，说服。
“你看田间老农，遇旱年便凿渠引水，逢涝岁便筑堤排洪，从不会坐叹‘天要绝收；寒门士子，三更灯火五更鸡，哪怕屡试不第，仍会再拾书卷——他们皆懂，命运非天定的命数，实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路。”
倚青凝定定思考一会儿缓缓摇头：“你不懂，不一样，都不一样，我这个已经被写好了，我改变不了！”
纪锦城抿唇沉默，等她情绪缓解后再开口：“你可是遇见了什么？”
倚青凝蹲着抱着膝盖，点头又摇头，她没给任何人说过梦中之事，她怕没人会信还会说她疯了，她心里一直有个大山，压的她喘息艰难，头顶日日悬着一把刀，数着日子等它落下。
她在改变，可是结果是母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