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吴白扬 > 第18回 冯梦龙仗义葬贫怜 侯慧卿失约嫁富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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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此情景,冯梦龙欲看究竟,朝这帮人马走去。近前,他一眼便认出来,轿后跟的老妪是冯妪家的老鸨冯妈妈,哭泣的女子是他熟悉的金阊冯妪家的青楼女。因其幼时落尘,不知出身何地,姓啥名谁,客人都以妪家的冯姓冠之,人称冯爱生。冯爱生十七、八岁光景,长得落落大方,楚楚动人,秀外慧中,善酒善言,很是讨人喜爱。成为冯妪家的青楼台柱。但她平时身体不好,常多病休息,遭到冯妈妈的讨厌。冯爱生的身边是同郡青年丁仲公子,只见他扯着冯爱生的一只胳膊,表情痛苦,甚是怜心。

这时候,冯妈妈正在大声咆哮着,她恶狠狠的对冯爱生道:“你不走也得走,不嫁也得嫁!茸城尹公子的轿都来了,容不得你半言半语,半推半就。”然后,她面对众人道,“不下蛋的母鸡,你们谁愿意要它?她三天两头有病卧床,赚的钱还不够一日三餐饭钱呢!”

冯梦龙从中听出端的来。郡人都知,冯爱生平时是个有个性、有主见的女子,凡是内心不喜欢的浪荡公子、纨绔少年,她总是冷情面之,称病不待。时间久了,老鸨冯妈妈从她身上赚不到大钱,便有将她出手卖人的打算。

冯爱生听到冯妈妈怒言,她哭得更加悲怜,立马跪到冯妈妈面前道:“冯妈妈,你再等些时日吧,等丁公子凑齐了赎金,就给你及时送来。请冯妈妈多慈,手下留情,成全我们这对可怜人吧。”

丁仲听到冯爱生苦苦哀求,他也立即跪到冯妈妈面前,抱着她那干枯稍弯的罗圈腿道:“冯妈妈,请您手下留情,多多开恩。我就算是砸锅卖铁、当房当产,也会想办法尽快安排,凑齐您要的赎金数,给您准备停当。您就再宽限几天吧。”

冯妈妈怒不可遏,她伸手狠狠推开丁公子。道:“宽限,宽限,老娘都宽限八九个月了,你这个穷小子还是凑不齐赎金!难道你想等到年节吗?”然后面对冯爱生,怒气腾腾的道,“上轿,还是不上轿!你给老娘说个明白话。若想活着,就给我乖乖的上轿;若不想活了,就不要上轿,我就地给你活埋了!免得你在这恶心我。”

冯爱生听着冯妈妈这狠心话,她边哭边道:“冯妈妈,我在你们家十几载了,虽未给你赚来大钱,小钱总给你赚来不少吧。养条狗还有感情,何止是曾给你带来收益的可怜女子!您就想着——我是你养的一条小狗,即将送人之前,再温存几时,宽限几日。丁公子是有志之人,为人忠诚宽厚,他一定会想办法筹到赎金的。您就高抬贵手,成全我们这对苦命的鸳鸯吧。来生做牛做马,干愿为您孝顺一生,报答一世。”

老鸨冯妈妈“呵呵”笑两声,道:“来生,来生!今生能给我过好、能善始善终就不错了。我要是能听从你这唬弄之言,早在金阊变成穷光蛋了。我只认钱,不认理;只认银,不认情。”冯老鸨此刻显得更加恶毒,怒吼道,“你们几个轿夫,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快把她抬轿上去?你们家老爷已把赎金给我了,你们若是抬个空轿回府,看你们老爷怎么收拾你们!”

冯梦龙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决定仗义执言,走上前对冯妈妈道:“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仁慈他人就是恩德自己,成全他人也是成就自己。冯妈妈家资丰厚,不差那几个冤孽钱,还是想办法缓他们几个时日吧。”

“嘿,嘿,嘿!”冯老鸨又笑几声,道:“冯公子是我府上的常客,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我就不跟你计交了。若是外人敢说这番话,我跟他没完没了!常言说‘嘴是扁,舌是软,说着轻巧做着难’。没有钱,哪来一日三餐?没有钱,哪来衣帛绸缎?没有钱,哪来高府行辕?没有钱,哪来风光无限?”冯妈妈歇一歇,接着道,“你们文人与我们商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们轻财重义,散财结义,五百年后在史书上留个活名,虽死犹生;我们商人轻义重财,失义聚财,五百年后化为粪土,所以活在当下,不想那么长远。世人都夸情感至上,饿着肚子当鸳鸯,早晚也是散伙的命!”

冯梦龙据理力争道:“冯妈妈讲得有理,可是这对苦命鸳鸯,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拆散他们吧。”冯妈妈道:“钱,给我钱,我马上成全他们的美事。”她边说边摊开双手,向冯梦龙伸手要钱。

冯梦龙是一介书生,整日也为钱犯愁,哪有钱呀!看到冯妈妈这副举动,他马上变成了软蛋。冯梦龙知道,这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不是一类人,哪能说一类话?文人、商人仅一字之差,涵质相离天地,彼此间有无法逾越的观念鸿沟,当然也不能彼此理解。面对此情此景,冯梦龙只好默不作声。

听着冯妈妈的刻薄之语,冯爱生气得嘴唇铁青,浑身哆嗦,本来身体就不好,吐出一口鲜血来。谁还管得了冯爱生的死活?在几个轿夫的纠缠下,她被生生塞进轿中,抬着便扬长而去。丁公子在现场哭成泪人,冯爱生在轿中泣成水人,一对真挚的鸳鸯就这样被拆散了。连头顶的乌鸦也“哇哇”叫着为他们鸣不平。

冯梦龙气愤至极,恨自己无能,不能赚到千金,不能解人于危困。他不忍目睹这悲惨的场面,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怀着郁闷的心情到家后,沉沉的睡了一个时辰,然后来到阊门大街吕家青楼,找他的老相好侯慧卿。

侯慧卿生长于吴门,年约桃李,因贫落尘,孤苦无依。其容貌宛若天仙,诗画绝羞须眉。且知书达理,多情善感,是吕家青楼台柱。自从冯梦龙与之深交以来,二人是白日连理,夜半鸳鸯,梦里比翼,互倾心曲。分一日如隔三秋,离一夜彼此望想。

由于冯梦龙帮沈德符娶亲,二人已多时未见。当他登门找到侯慧卿时,她第一句便是:“多日不见人影,躲哪去了?想煞人呀!”冯梦龙道:“帮朋友去娶亲了,几百里路,前后闹腾七八天,让侯卿久等了。不过我是‘人不在心在,影不在魂在’,难道侯卿没有感觉到?”

侯慧卿道:“冯公子对我一片痴心,我肯定有感,夜夜与君在梦中缱绻话桑麻。可是整天不见人影,杳无音讯,还认为冯公子弃我而去了呢。”

冯梦龙道:“侯卿这是什么话!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算是死在黄泉下,也做不得分离鬼!”冯梦龙是出口成章,令人佩服。

侯慧卿道:“公子与我婚约有半载了吧,天天等,夜夜盼,望眼欲穿。何时让我归家冯门,对镜梳妆?何时让我与公子举案齐眉,读诗吟唱?”冯梦龙道:“请侯卿放心,我冯犹龙就算是当了衣衫,光了双腚,也要想办法凑足赎金,让你落籍从良,与我喜结连理,比翼齐飞,共枕百载。”侯慧卿道:“冯公子之言,不似发誓,胜似发誓,有别于纨绔子弟,实在是难能可贵!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痴心等待!”冯梦龙接着吟诵道:

侯卿多虑了!

你说我负了心,无凭枳实。

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愿对威灵仙发下盟誓。

细辛将奴想,厚朴你自知,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

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

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地为伊担心,

白芷儿写不尽离别意,嘱咐使君卿切莫作负恩人。

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愿对着天南星彻夜地等。

冯梦龙把一串中草药名,巧用到诗句中,逗得侯慧卿“咯咯”笑起来。道:“冯公子真是大学问,开口就来,张口就是。与公子修好,真怕你把我卖了,还跟着你数钱傻乐呢!”冯梦龙道:“冯梦龙若痴心有改,见异思迁,必遭天打五雷……”没成想冯梦龙竟发个毒誓。

侯慧卿没等他说完,立马用手挡了他的嘴巴。嗔怪道:“不必这么狠心,公子是我未来的依靠人,如此自残自贱,会让卿儿心疼不已!知道公子为人磊磊落落,为事诚而有信,何必要发毒誓!”

冯梦龙道:“侯卿这句话,真令我冯某人感动!青楼是个鱼目混珠之地,真怕侯卿某天见到一个大商贾,挡不住他的软硬纠缠,你动了真情,乱了方寸,把我给甩了。”侯慧卿笑道:“公子之言,对于那些没有主见之人,确会如此。但对于我这种‘胸中自有考案一张’的人,决不会乱了方寸。我会把来客依‘情义厚薄’,分成三六九等来,以后从良嫁人,也依此等选择。在排布名额以外的人,一概不予考虑,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的原则,决不含糊。就目前而言,公子德行至上,用情执专,在卿儿心中是稳稳妥妥的占据第一位,不曾动摇,不曾改变。”

冯梦龙听闻至此,莫名的有些激动。他抓住侯慧卿的右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中。他那两个温暖厚实的双手把她那宛若葱根的绵软之手,压个严实。让彼此心灵之电互通全身,温暖着彼此。冯梦龙虽没有说话,但他用“爱之无限”的举动已做了最优秀的回答。感动得侯慧卿流下感激的热泪。她道:“我会专心等着冯公子娶我落籍。也希望你越快越好,恨不得今日与公子拜堂成亲!结为秦晋之好。在青楼醉生梦死的卖笑日子,一天也不想再熬了。”她突然改了思路道,“冯公子帮人娶亲,难道就没有想到快点来娶我吗?”冯梦龙道:“侯卿稍等时日,我正在想办法积攒、借贷赎金,只要凑够了数,马上娶你回家。”

提到钱字,二人都稍稍沉默片刻,似乎这个话题比较沉重,刺痛心扉。为了打破宁静,冯梦龙没话找话,把他从秀水回来时,看到冯爱生的“可怜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侯慧卿听后,心情更加沉重了,她实在怕冯公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凑不够赎金,无法让她落籍从良。于是又道:“冯公子用情这么执专,请你一定想尽办法,凑足赎金,尽快赎我。带着我远走高飞,离开这伤心之地。万万不可像冯爱生的丁公子那样,久拖不决,节外生枝。”冯梦龙信誓旦旦道:“侯卿尽管放心,冯某一定能凑足赎金,及时来赎你落籍。”二人又聊些别后的其它杂事,在彼此拥抱中互相道别。冯梦龙看到,侯慧卿眼角有晶莹的泪珠吊悬着,满含执着,满含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