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吴白扬 > 第18回 冯梦龙仗义葬贫怜 侯慧卿失约嫁富贾(1)
换源:


       话说在傍晚时分,薛素素正在怡香阁借画消愁时,阁外突然响起锣鼓唢呐之声。当她一边嘀咕,一边羡煞之时,这队人马朝怡香阁而来。她隐约看到,红马上骑坐的正是前几天给她许下婚约并誓言要娶她成亲的沈公子。当她内心矛盾重重,不知所措时,急雨般的扣门声此起彼伏响起来。

薛素素隔窗望着被拍得左右抖动的院门,内心左右为难。开?还是不开?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她在抉择上难以痛下决断,顿感心力憔悴。若开门了,意味着将自己许嫁给沈公子,那是个她内心并不倾迷、又不知可以让自己幸福多久的男人,并且从此她将永绝倾慕一生一世、无法自拔的伯谷哥哥;若闭门不开,意味着把沈公子拒之门外,以后再也没有与他修好的缘份了。

想到此薛素素又埋怨王稚登来,道:“伯谷哥哥呀,你何时来娶我呀!何时让我跟你百年好合、永结同心!难道你真的让她在怡香阁形影相吊度过一生吗?难道哥哥你对我素素没有情钟吗?若没情钟,为什么给我温柔、给我温暖、给我礼物、给我盼望、给我念想?若有情钟,为什么不来花轿、不来红妆、不来娶我、不结连理、不成鸳鸯?”她边埋怨边转身去到书房,捧起当初王稚登送她的那方脂砚,如同看到王稚登一样亲切。她拭了又拭,深情包裹起来,贴身藏了。

此时此刻扣门声和喊门声,一声急似一声,时间已不允许她再思虑下去。最后薛素素横下心来,决定“开门”迎轿。她心中暗暗默念道:“伯谷哥哥呀,润娘真对不起你了!你恨天恨地,但不要恨润娘!你怒东怒西,但不要怒素素。我实在是尽力而为了。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那么优柔寡断,不早早过来娶我!”

一盏茶功夫已一晃而过,在素素的授意下,侍女春红终于开了门。一队人马欢天喜地、潮水般涌进门来。素素一眼便认出几个熟人来,有冯梦龙、丘长孺,他们都是沈公子的朋友。今日是助兴而来,也是帮忙而来。

这帮人马,真是干活、拾掇的好把手,没有一个闲玩的。他们中有的扫地,有的擦桌椅,有的收拾院落,有的挂灯笼,有的贴喜联。一会功夫,整个怡香阁焕然一新。红红的灯笼,红红的台烛,喜庆的对联,喜庆的玉珠,在夜灯的辉映下,彼此之间互相映照,显得更加通红。每个人脸上都显着喜色,真是热闹极了。

沈德符作为新郎官,更是披红带彩,新袍正装,收拾的一尘不染,有玉树临风之势。那“派头”,岂能用“帅逸”二字来形容?他大大方方进了正屋,看到薛素素含羞带彩,正面对菱花镜慢慢梳妆。

薛素素没有正面看沈公子一眼,保持着当初的矜持。其实,她从菱花镜中早已把沈公子里里外外看个遍,此时的沈公子是特别的倜傥、洒脱,只见他红衣红袍,红面红光;身着披红,手持“囍”红盖头;面庞中带着英气,双眸中含着企望;有十分洒脱,有一分稚气。纯真中带着微笑,微笑中含着斑斓,斑斓中隐着执着,执着中溢着情深。

沈德符静静来到润娘身边,他没有惊扰她,仅是默默站在她身边,像个好奇的孩童,望着镜中如花如月如水如露的润娘,在慢条斯理的梳妆。只见她唇红似樱桃,粉面比蟠桃,肤质若油桃,柔情赛蜜桃。乌黑的发髻蓬松如云,左边插着凤簪,右边别着银簪,中间插着步摇。矜持中含着豪放,纤纤中溢着果敢。

二人的四目在镜中相聚,蹦出热烈的火花。沈德符突然张开他那矫健的双臂,如一只雄鹰捉小鸡般从后面抱住润娘的纤腰。润娘没有反抗,宛若一只温顺的小兔,任凭他铁箍似的臂膀把她锁住,让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不能挣扎,不能迈步。沈公子与她耳鬓厮磨,在耳旁轻轻道:“润娘高洁若雪莲,美丽如西子,若能成为我沈景伯的女人,是我今生最大的荣幸!跟我走吧!”

素素没有回答,深情的点点头。看了看镜中的他,淡淡的道,“常听人说,‘男人善变如浮云,情感易摇似墙蒿。望见星星摘月亮,这山盼着那山高。今宵许愿赛磐石,忘却铁誓在明朝。’沈公子是这种男人吗?”沈德符道:“汉乐府民歌《上邪》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就是我的海誓山盟!”

薛素素听着,眼角流下感动的泪水,她又点点头,算作回答。沈德符松了熊抱之手,道:“跟我上轿吧!”他边说边把红盖头蒙在润娘头上,他牵着她的手从里屋走出来。

轿夫们早已备好轿子,沈公子扶着润娘上轿,侍女春红在边上帮轿。临行,她没忘那方脂砚,悄悄摸一摸还在身边,由于藏的妙,谁也没有发现。

终于起轿了,又吹又敲,唢呐声声,鞭炮闹喜。路边集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们。趁着夜色,轿夫们一路朝桃叶古渡而去,然后上了舟船,抄水路向沈公子的家乡——秀水而去。

几日舟船之困,到达秀水时正值晚间。听说轿子将至,迎驾人员李伯远、姚叔祥、沈纯甫、张幼于等盛装接迎。乡亲们听说新娘子是秦淮名伶薛素素,懂骑射、善黄庭小楷、工兰竹、能吟诗唱和,都想一睹芳容,把沈家府邸围个水泄不通。乡间名士也赶来凑热闹。

沈德符一袭红衣,手提竹蓝,边撒喜糖边说道:“承蒙乡亲、友人赏脸,来此寒舍,招待不周,多多海涵。大家坐,大家坐!”

才子相聚,难免吟诗吐句,互相捧敬、棒杀一番。这时有人喊道:“沈公子来一首!”语言会传染似的,大家都齐声喊道:“沈公子来一首!来一首!”沈德符面带喜容望望满座宾客,知道无法推辞,于是自傲的吟道:

千言万诺侍卿归,喜悦勃勃冲天帷。

白门从此失光艳,只因沈某空阁闺。

沈德符刚吟完,大家又喊道:“新娘子,来一首!新娘子,来一首!”这时候,沈德符才看到,新娘子的红盖头还没揭。他立马上前,双手盈盈揭开红盖头。新娘子薛素素首次抛头露面,貌美质纯,气韵高雅,俱惊四坐,众宾客啧啧赞叹不已。

薛素素什么样的场合没有见过?她表现得既矜持又动情,既含蓄又直率,举止得体、感情把控的也非常到位,令现场气氛更加热烈高涨。她知道自己是今日主角,不能躲闪,便面向众宾客,也吟诗一首:

奴本贫寒守,不攀富贵优。

旦旦郎之言,感感妾无休!

今生得一心,无悔到白头。

玉萧堪弄处,人在凤凰楼。

新娘子薛素素刚刚吟完,众宾客便又喊道:“冯子犹,来一首!冯子犹,来一首!”

冯子犹,大名冯梦龙,为吴门人氏,居“吴下三冯”之首,与江南名士多有交往,二十余岁写成《双雄记》,因此名动江左。当他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面众宾客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喊我,那我就喧宾夺主了。”他稍微沉思,便娓娓道来:

几番舟船苦,皆因友情笃。

明岁此日见,该生一乳虎。

乡亲们知道沈德符又名沈虎臣,听到冯梦龙这诗,明年的这时候再添一小虎,都笑的合不拢嘴。在笑成一团时,又有人喊道:“张献翼,来一首!张献翼,来一首!”

张幼于是个搞笑大“活宝”,他到哪都是搞得笑声不断。张幼于站起来,面众宾客呵呵笑着道:“沈德符老弟,你艳福不浅!这么漂亮的秦淮台柱被你挖回家,华夏的文人仕宦、公子纨绔再到秦淮若找不到乐趣,骂你可不要生气哟。今晚,乡亲们都为你助兴,所以大家必须尽兴。”他清清嗓子道:

三月嫩叶配秋花,一少一老鸳鸯搭。

今生前世轮回看,疑是张先投沈家。

张幼于刚刚吟完,众宾客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他瞄一眼沈德符,看他有什么反应。只见沈德符得意昂扬,满目豪情,呵呵笑着道:“自古以来兴这老夫少妇,难道就不许兴这老妇少夫?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抱金虎;女大十,皇女婿’,依次类推,我沈虎臣可以当附马爷了。”他接着又吟一道顺口诗:

世人当榜楷张先,八十一岁娶红颜。

耄耋之寿做新父,长幼岁差花甲年。

众宾客哄堂大笑,都被沈公子逗乐。张幼于接茬道:“自古来,君仕忧天下苍生为己任;这年月,仕宦视采花狎姬为文明。吃了葡萄的都说葡萄甜,吃不住葡萄的都说葡萄酸。”众宾客又是一阵骚动。

常言道‘苦难把时光拉长,幸福让岁月变短’。众宾客兴致空前,他们彼此之间吟章吐句,借“大闹洞房”之名行联络个人感情之实。这帮人一宿未止,在愉悦之中不觉天色将晓,这才慢慢散去,现场留下一片残酒杯盘。

冯梦龙匆匆吃了早餐后话别沈德符,便踏上回吴门之程,不日到达金阊郊外。

当天正值申酉交替之时。冯梦龙正走间,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弱女子悲悲戚戚的哭啼声。他抬眼望去,看到有一帮人马簇拥着一顶两抬素轿,朝松江府茸城方向而去。哭声是从素轿中传出来的,甚是凄惨。轿后跟着一个欢天喜地的老妪,她有媚飞色舞之势。这种“新娘哭,家人笑”的场合,冯梦龙见怪不怪,只是今天这位女子哭泣声格外痛心。父母一手操办婚姻,儿女不得选择过问,酿错铸悲者十有二三。

不经意间,从道旁林间窜出一位青年公子,素衣打饰,举止倜傥,身手矫健,三步并作两步飞奔素轿跟前。只听他大声喊道:“卿——我来接你了。”轿中女人听到男人喊声,哭声更加悲戚,有伤痛欲绝之感,呼天抢地之情。

正当大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这女子突然掀开轿帘,毫不犹豫飞赴而下,钻轿而出。只听“咚”得一声闷响,她重重的朝地面抢去。青年公子眼疾手快,伸出磨盘似的大手掌,恰巧把这女子托个严实,让她免受栽地之痛。这时,人轿驻足,聚在一起开始闹腾起来,彼此间言语犀利,甚是激烈。

请看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