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中平六年，暮春，洛阳。
这座帝国的都城，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繁华与威严。朱雀大街车水马龙，商铺旗幡招展，太学里朗朗读书声隐约可闻。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焦灼，仿佛暴雨来临前的死寂。皇城之内，更是如此。
洛阳，南宫，嘉德殿。
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名贵熏香，也无法掩盖那源自龙榻之上的衰败与死亡气息。
汉灵帝刘宏躺在层层锦缎之中，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时而急促如风箱，时而微弱似游丝。他偶尔睁开浑浊的双眼，目光涣散地扫过跪满一地的身影，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中常侍张让、赵忠等十常侍跪在最前方，个个面带悲戚，如丧考妣，眼神却在不经意间飞快交流，充满了惊惧与算计。
殿外，披甲持戟的卫士比平日多了数倍，且皆是张让等人亲信子弟掌控的“西园新军”一部，将嘉德殿围得水泄不通，隔绝内外。
“陛下……陛下……”张让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用丝巾擦拭灵帝额头的虚汗，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他凑近灵帝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陛下放心，老奴等在，定护得二位皇子周全……只是那何屠夫，近日频频调动兵马，其心叵测啊……”
灵帝浑浊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手指微弱地勾了勾，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赵忠悄悄拉了一下张让的衣袖，使了个眼色。两人借故替陛下整理被褥，稍稍退后几步，来到殿柱的阴影之下。
“张公，陛下的情形……怕是就在旦夕之间了。”赵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太医令已暗示，药石罔效。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储！史侯（刘辩）乃何进外甥，若其登基，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张让面色阴沉，脸上保养得宜的皱纹此刻深刻得如同刀刻：“董侯（刘协）乃董太后抚养，与吾等更为亲近。且陛下生前……亦有此意。”
他指的是灵帝一度想废长立幼的念头。
“只是何进手握重兵，袁隗那老狐狸态度暧昧，京中局势，一触即发。”
“蹇硕那边如何？”赵忠问道。
上军校尉蹇硕虽也是宦官，但手握一部分西园军兵权，且对灵帝忠心耿耿，并非完全与他们同心。
“蹇硕？”
张让冷笑一声，摸了摸怀中那枚与呼厨泉联络用的骨符，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他是个愚忠的，一心只想遵从陛下可能存在的遗愿立董侯。”
“正好，让他去顶在前面，与何进碰个你死我活。我等……只需控制宫禁，握住两位皇子，静观其变。另外，并州那边……”
他声音更低：“丁原似乎对那塞北小儿姬发受封极为不满，或可稍加挑拨，令其相互牵制，无暇南顾。”
两人正密议间，一名小黄门连滚爬爬地进来，惊慌失措：“常、常侍大人！大将军何进……又来了！带着袁绍、曹操等一众属官，已到宫门外，要求面圣！”
张让与赵忠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厉色。
“告诉大将军，陛下刚服了药睡下，任何人不得打扰！”张让尖着嗓子，恢复了平日那副威严阴柔的腔调，“再有强闯宫禁者，以谋逆论处！”
洛阳，大将军府。
何进如同一头困兽，在宽阔的大厅内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与愤怒。他身材高大，出身屠户，虽然后来位极人臣，但眉宇间仍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粗豪和戾气。
“不见？又是不见！”何进猛地一拍案几，上好的紫檀木案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阉宦欺人太甚！陛下病重，吾乃国舅，掌天下兵马之大将军，竟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张让、赵忠，尔等是要隔绝内外，图谋不轨吗？！”
堂下，一众幕僚属官肃立。为首一人，身长貌伟，姿容威重，正是司隶校尉袁绍袁本初。
他微微蹙眉，拱手道：“大将军息怒。十常侍把持宫禁，封锁消息，其心已然昭彰。如今京中流言四起，皆言陛下……恐已遭不测。当此之时，冲动无益，需谋定而后动。”
另一侧，典军校尉曹操上前一步。他身材不高，但目光锐利，精光内蕴，沉声道：“本初兄所言极是。十常侍敢如此行事，必有所恃。其所倚仗者，无非是蹇硕麾下部分西园军及宫禁卫士。”
“然京中兵马，大半仍在大将军与吾等之手。当务之急，一是确认陛下安危，二是速调外地忠勇之师入京，以清君侧！”
袁绍接过话头，语气激昂：“孟德所言，正合我意！绍愿请命，即刻传檄各州牧守，令其率精兵入京，共诛阉宦，匡扶汉室！东郡太守桥瑁、并州刺史丁原、西凉董卓等，皆可传檄！”
曹操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补充道：“调外兵入京，虽可速平祸乱，然亦需慎之。边将骄悍，恐请神容易送神难。尤以西凉董卓，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当以丁原等较为忠正者为先。”他心中却暗忖，袁绍此议，未必没有借外力巩固自身地位，甚至……更进一步的心思。
何进听着麾下两大智囊的意见，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他既恨极了宦官，又有些惧怕那些凶悍的边军。
就在这时，主簿陈琳面色凝重，手持一份密函，匆匆入内，径直走到何进身边，低语道：“大将军，此乃方才有人以箭矢射入府中之密信，署名……‘惊蛰’。”
“惊蛰？”何进一愣，接过密信，展开一看，脸色骤然剧变！
那信中，详细记录了中常侍张让、赵忠等人如何通过并州王氏王昶（已死）与南匈奴右贤王挛鞮豹、龟兹王白震（亦被姬发所败）等人勾结，私贩朝廷禁运之精铁、粮草、甚至……尸蛊原液！以换取战马、金银，并密谋在必要时引胡骑入寇，搅乱天下！信中甚至附有部分往来账目碎片及一枚独特的“狼头-官坊”双面符的拓印！
铁证如山！触目惊心！
“砰！”何进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国贼！国贼！此等阉竖，竟敢通敌卖国！祸乱天下至此！不杀此獠，我何进誓不为人！”
袁绍、曹操等人传阅密信，亦是面色大变，惊怒交加。
“大将军！此乃天赐之机！”袁绍立刻道，“有此铁证，十常侍罪不容诛！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请大将军即刻下令，绍愿亲率兵马，攻入宫中，擒杀张让、赵忠！”
曹操却相对冷静：“大将军，此信来历不明，虽证据确凿，但亦需防其中有诈。然，事急从权！如今宫禁被锁，陛下情况不明，阉党又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确已到了不得不发之时！若强攻宫禁，恐惊扰圣驾，亦伤国体。是否先控制京城防务，隔绝宫城，再派死士入宫，清剿阉宦，迎回陛下与皇子？”
何进看着手中那份沉甸甸的罪证，杀心已炽，终于不再犹豫：“本初之言甚善！吾意已决！”
“传令：西园军除蹇硕部外，其余各部由袁绍、曹操即刻接管！控制洛阳十二门！命丁原、董卓等人，速速率精兵入京！清君侧，诛阉党！”
“大将军英明！”袁绍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立刻抱拳领命。
曹操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谏调董卓之事需缓行，但见何进杀意已决，袁绍又积极附和，只得暗叹一声，将话咽回肚子里，拱手道：“操，领命！”
大将军府的杀伐之令，伴随着“惊蛰”送来的致命毒药，迅速传遍洛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这座帝国都城积蓄已久的炸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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