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锦棠的指尖在青砖上抽搐得更厉害了。
她昏迷的脸仍泛着病态的白,额角细汗将碎发黏成几缕,可那只垂在地上的手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指甲深深抠进砖缝,一下一下划动。
沈毅蹲下身时,看见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在砖面上蜿蜒成细红的河——那些血线先是散乱,又突然扭转方向,竟慢慢汇聚成一行歪歪扭扭的铭文。
这是......沈毅喉结滚动,伸手想去碰,又在离血痕半寸处顿住。
他腰间的《魂枢录》突然发烫,他猛地想起前日翻到的残页,里面记载的言灵契约文字是棱角分明的古篆,可眼前这些笔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绵软,像被人用指尖重新揉过形状。
愿者承声,不愿者安眠。谢临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面。
沈毅转头,见他不知何时撑着竹榻坐起,眼尾红得要滴血,《魂枢录》里没这八个字。
沈毅倒抽一口凉气。
他摸出怀中的旧书翻到契约篇,泛黄的纸页上果然只有生者承声,死者瞑目八个字。
再看地上的血书,最后一个眠字的竖笔还在渗血,像一滴未落的泪。
她在改契约。谢临渊突然笑了,那笑声里浸着冰碴子,用自己的血当刻刀。
他的指节死死抵住太阳穴,仿佛魂识正被撕裂,心里却只有一句反复回响——
活着的人没资格谈牺牲,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说‘值得’。
可她若不醒,谁来定义“活下来”?
沈毅的手重重按在青砖上。
他能感觉到地面透过掌心传来的震颤,那是温锦棠体内翻涌的力量在找出口。
他想起前日老医官把脉时的惊惶——她的经脉里流动的不是血,是烧红的铁水,每一寸都在熔蚀血肉。
可现在,这团火竟分出一缕,在地上写起字来。
我去请老医官。沈毅起身时带翻了案上的茶盏,青瓷碎片溅到谢临渊脚边。
他跑出门时撞得门框吱呀响,却没注意到谢临渊的视线一直黏在温锦棠手腕上——那里的光痕不知何时爬到了肘部,金线在皮肤下游走,像一群急着找出口的萤火虫。
老医官来的时候,白胡子都在抖。
他佝偻着腰凑近血书,刚看清内容便踉跄后退,差点栽进炭盆里:这是......这是要改天道啊!
言灵本是阴阳两界的秤,她偏要把生者必须听改成自愿的门槛,就得她自己垫上这道坎。他突然抓住沈毅的手腕,枯树皮似的手劲大得惊人,那丫头的命灯本就只剩半盏,这么一改...
话音未落,地宫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谢临渊摔了茶盏。
他盯着温锦棠腕间的金线,看着它们顺着她的血管往手肘爬,像一群饥饿的蚂蚁。
他想伸手去抓,可指尖刚碰到她皮肤,那些金线竟顺着他的指缝钻进来,在他手背上蜿蜒成同样的纹路。
她的血在地上写字,而我的命在刀尖上等她。
这念头像刀锋划过心口,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阿棠。他低唤,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你疼不疼?
没有回答。
温锦棠的睫毛在颤动,像是被什么噩梦困住了。
她的唇瓣泛着青,无意识地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尾音被喉间的腥甜截断。
谢临渊的呼吸突然乱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躲在屏风后,裙角沾着梅花瓣,眼睛亮得像星子。
那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软乎乎的姑娘,会用自己的血肉当砖,去垫平阴阳两界的沟。
沈毅!他突然吼道,把你的刀给我。
沈毅刚送走老医官,闻言愣了愣:首辅这是......
刀!谢临渊的手指深深抠进竹榻的藤条里,指节发白,我要借刀光。
沈毅这才注意到他眼底的血丝——那不是普通的红,是魂识震荡留下的痕迹。
他解下腰间的雁翎刀,刀鞘还没完全抽开,谢临渊便抓过刀身,将刀锋对准烛火。
第一缕刀光映进他瞳孔时,他眼前一片模糊。
第二道反光掠过的瞬间,他看见温锦棠手腕上的金线爬到了小臂。
第三息的光痕里,他终于看清了那些金线的走向——它们不是乱爬的,是在沿着《魂枢录》里的铭文脉络生长,而温锦棠的皮肤正在变得半透明,像被火烤化的蜜蜡。
更可怕的是,她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符文,每一个字成形,那符文就灼烧一寸血肉,皮肉微微鼓起、焦化,留下蛛网般的裂痕。
她在用身体为纸,以魂为墨,书写一场逆天改命的誓约。
活体铭文......他喃喃,刀当啷坠地。
沈毅去捡刀时,见刀面上凝着一层薄霜,是谢临渊的魂识附着时留下的痕迹。
找她童年的信物。谢临渊突然抓住沈毅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将养的病人,能定魂的东西,越俗越好。
沈毅的眉峰跳了跳:您是说......
她七岁那年,温家祠堂走水。谢临渊闭了闭眼,记忆像潮水涌来,她被锁在偏殿里,攥着把铜锁哭了半宿。
后来那锁跟着她回府,被王氏扔到杂物房了。
沈毅转身就走。
他在温府杂物房翻了三个时辰,掀开积灰的木箱时,那把铜锁正躺在一堆旧绣帕里。
锁身锈得厉害,锁梁上却还能看清模糊的长命二字——是温老夫人当年找铜匠打的,说能镇住小孙女的惊气。
他捧着锁跑回地宫时,温锦棠的情况更糟了。
她的唇色已经从青转灰,凤髓花的第二片花瓣只剩指甲盖大小,落在她胸口,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雪。
沈毅把铜锁塞进她枕下时,指尖触到她后颈的皮肤——烫得惊人,可这次不是灼痛,而是一种奇怪的温,像晒了一整天的石墙。
他刚缩回手,便见她睫毛剧烈颤动,嘴里发出含混的呜咽。
姐姐不怕......
细弱的童音突然在静悄悄的地宫里响起。
沈毅猛地抬头,见温锦棠的手指正轻轻抚过枕下的铜锁,她的嘴角竟浮起极淡的笑。
那些纠缠着她的怨魂哭嚎声突然弱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嘴。
锚点有效。沈毅抓起案上的炭笔,在竹简上狂草,记忆对冲反噬......
话音未落,地宫的地砖突然震动起来。
沈毅抬头,见谢临渊正盯着温锦棠腕间的金线——它们虽未停止蔓延,速度却慢了三成。
可更让他心惊的是,谢临渊的手背也爬上了同样的金线,从指根往手腕爬,像在和温锦棠的光痕赛跑。
不能再等了。沈毅突然扯断腰间的玉佩绳结,逆脉阵,现在布。
他召来仅存的三名懂阵法的禁军,四人在地宫外围围成半圆。
沈毅摸出腰间的匕首,刀锋划过掌心时,血珠溅在青砖上,很快被阵眼的纹路吸了进去。
逆脉阵,逆的是能量流向。他咬着牙,看着鲜血顺着阵纹蔓延,她烧的火,分一半到我这儿。
阵法启动的瞬间,温锦棠的身体突然绷紧。
沈毅看见她腕间的金线顿了顿,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
可他自己的右臂却像被扔进了熔炉,皮肤表面裂开细小的纹路,渗出黑褐色的血——那是被言灵之力灼烧后的杂质。
沈副统领!最年轻的禁军小旗吓得要冲过来,被沈毅喝住:退下!
这是我选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狠劲,像在和谁较劲。
温锦棠能为天下人改契约,他为什么不能为她扛半团火?
谢临渊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当他看见沈毅右臂的皮肤开始龟裂时,突然发出一声闷吼。
他的魂识在体内翻涌,像要冲破最后一道屏障。
竹榻的藤条被他攥得咔咔作响,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撕裂——是魂障,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阿渊......
温锦棠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落在他心上。
他猛地抬头,见她不知何时醒了,眼睛半睁着,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她的手从枕下摸出那把铜锁,指腹擦过锁身的锈迹,突然笑了:你要干什么?
替我扛?
谢临渊的喉结动了动,想说我舍不得你疼,可那些话在她的目光里突然变得很轻。
你们谁都别替我扛。她的声音很弱,却像根细针扎进人心,这次,我说了算。
她举起铜锁,狠狠砸向地宫的石柱。
当啷——
脆响中,所有沉睡的魂灵突然睁开眼。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发出细碎的呢喃,像是在念诵什么。
沈毅凑近去听,发现竟是温锦棠用血写的那八个字:愿者承声,不愿者安眠。
温锦棠的嘴角溢出血沫。
她望着那些魂灵,眼神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听见了吗?
不想说的,就睡吧。
想说的......她顿了顿,血沫顺着下巴滴在铜锁上,我听。
凤髓花的第三片花瓣就在这时坠落。
它打着旋儿飘到温锦棠掌心,原本艳红的花瓣边缘已经泛白,像被霜打过的枫叶。
谢临渊跪在她脚边。
他想伸手接住那片花瓣,可指尖刚碰到花茎,就被温锦棠握住了手。
她的手凉得惊人,却把他的手指攥得很紧,像是怕他走。
这次......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换我护你。
话音未落,她的头便歪向一侧,陷入更深的沉睡。
谢临渊望着她苍白的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总爱往他怀里钻的姑娘,原来比他想象中更坚韧——坚韧得让人心疼。
他低头,将额头抵在她掌心,声音低哑如裂帛:
契约可以改,天道可以逆,唯独你的命,我不准任何人拿走,包括你自己。
沈毅擦了擦右臂的黑血,走到谢临渊身边。
他望着温锦棠枕边的铜锁,又看了看她腕间已经停止蔓延的金线,轻声道:首辅,她撑过了第三次共鸣。
谢临渊没说话。
他轻轻将温锦棠抱进怀里,闻着她发间残留的梅花香。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很慢,却很稳,像春冰初融时的溪水。
地宫的烛火突然闪了闪。
谢临渊低头,见温锦棠掌心的凤髓花瓣上,竟冒出一丝极细的绿芽。
他眨了眨眼,那绿芽又不见了,只剩花瓣上的血痕,像朵开在雪地里的花。
睡吧,阿棠。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我等你醒。
这一觉,温锦棠睡了七日。
第七日清晨,沈毅掀开门帘时,看见谢临渊仍坐在榻边。
他的眼眶青黑,却仍盯着温锦棠的脸,像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首辅,该用早膳了。沈毅轻声道。
谢临渊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落在温锦棠腕间——那里的金线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像道浅色的疤。
她的手在动。谢临渊突然说。
沈毅凑近一看,果然,温锦棠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蜷动,像是在抓什么。
谢临渊轻轻将自己的手递过去,她的手指便立刻攥住,像小时候抓住那把铜锁一样紧。
窗外传来鸟鸣。
谢临渊望着温锦棠逐渐红润的唇色,突然笑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凤髓花的最后一片花瓣上,那丝绿芽正悄悄钻出,在晨露中舒展成两片嫩叶。
(读者互动提问)
温锦棠以命改契,谢临渊以魂相护——如果你是阿棠,会选择独自承担,还是让所爱之人分担痛苦?
-A.自己扛,爱是成全而非拖累
-B.让他帮,爱是共生而非牺牲
-C.骂醒谢临渊:活着的人没资格矫情!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