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地宫飞檐时,温锦棠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面还未落下的旗。
她望着远处山脊上那点银光彻底隐入雾中,指尖轻轻抚过腰间悬挂的藤脉残图——那是昨日焚骨手术时,从少年脊椎里取出的最后一段蓝线。
“阿棠。”谢临渊的声音裹着晨露的凉意,从身后传来。
他站在三步开外,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玉牌——那是前日为她挡藤刺时崩裂的,断口处还凝着暗红血渍。
温锦棠转身,看见百名等待净化的人正围在血灯旁。
有人在给同伴擦汗,有人握着溶骨剂的瓶子发呆,那个咬碎嘴唇的少年已经昏过去,却还攥着半块薄荷糖,糖纸在他掌心皱成小团。
她忽然想起昨夜谢临渊摸出糖纸时,窸窣声被血灯轰鸣盖过的模样——原来他早把整包糖藏在袖中,就等这时候。
“他们以为我们在烧自己。”她望着三辆马车退去的车辙印,忽然笑出声,“其实我们在点烽火。”
谢临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脊上的银光已彻底消失。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是片干枯的凤髓花:“这是最后一片落瓣。”
温锦棠接过花瓣,指尖微微发颤。
这花是她上月冒险去极北雪山采的,当时被雪豹追得摔下冰崖,若不是谢临渊的暗卫及时赶到……她垂眸盯着花瓣上细密的金纹,突然咬破指尖。
“阿棠!”谢临渊下意识要拦,却见她将心血滴在花瓣中央,血色顺着金纹蜿蜒成小蛇,“你要做什么?”
“宣战。”她将花瓣浸入血灯火焰,“不是求援,是让所有被种过藤的人——都看见这火。”
三盏血灯同时爆燃的刹那,金焰直冲云霄。
温锦棠望着那团烧穿晨雾的光,耳边忽然响起昨夜少年痛呼时的“瓜”。
言灵寄生种靠声波共鸣存活,可被寄生者的痛呼,何尝不是另一种共鸣?
此刻这冲天金焰,或许比任何声音都更能传进那些被藤脉束缚的人心里。
“京中必有回应。”谢临渊望着火焰里翻涌的金芒,声音低得像叹息。
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钦天监最近频繁调动净言卫,连司天监的星盘都重新校准过,“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我们反抗,是反抗的人连成一片。”
温锦棠望着金焰在天空划出的痕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常年握笔,指节处有薄茧,此刻却凉得惊人:“我要的不是逃,是清算。”
清算的第一步,是找到藤脉主根。
三日后,温锦棠蹲在地宫最深处的暗河边,借着火折子的光查看石壁上的刻痕。
沈毅持盾守在她身后,左臂旧伤未愈,盾面上渗出的蓝线比昨日更密了些。
“根据特使脊椎里的残图。”她用炭笔在石壁上画出藤脉走向,“主根应该在京郊钦天监地窟。而连接海渊地宫的‘藤桥’……”笔锋一转,顺着暗河纹路延伸,“就在这下面。”
沈毅俯身看她画的图,盾上蓝线突然泛起微光。
他皱眉按住盾面,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逆脉阵?你要反向激活机关?”
“引地宫深处的怨念逆流。”温锦棠将最后一道符纹填进阵眼,“模拟藤脉复苏的信号——他们等这个信号等很久了。”
“我们是在钓鱼。”沈毅的声音沉得像铅块。
他想起上月在密道里,那些黑袍人听到“瓜”时的疯狂,“可鱼咬钩了,你拿什么收线?”
温锦棠站起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盾面上的蓝线。
那线竟像活了似的蜷缩起来,她忽然笑了:“他们以为用银茧塞住耳朵,用符纹封住心口,就能割断共鸣。可他们忘了……”她指向不远处正在调配溶骨剂的十七名净化者,“被藤脉啃过骨髓的人,血里都带着痛。”
第三日卯时三刻,钦天监的第二批特使来了。
谢临渊潜伏在通风旧道里,贴着石壁眯眼往外看。
来者共一百零七人,为首的特使心口刻着金色符文,耳中塞着银茧——果然是“去共鸣化”的净言卫。
他摸出袖中短刃,指尖摩挲着刃身的暗纹,这是锦衣卫特制的破符刀,可……
“渊哥。”通风口传来温锦棠的轻唤,他抬头,正看见她站在旧道上方的横梁上,裙角沾着暗河的水痕,“别动手,看他们怎么开门。”
净言卫们在宫门前列成阵,为首的特使取出块母印银符。
符面刻着的藤纹泛着幽蓝,谢临渊认得这符——上月截杀的第一批特使身上也有,是开启藤脉机关的钥匙。
“启!”特使将银符按在门环上。
地宫门纹突然泛起红光。
温锦棠站在门内阴影里,看着十七名净化者将血样混合的藤引剂涂在门内侧。
那是她用凤髓花蕊和十七人的骨血熬的,每一滴都带着焚骨时的痛——痛到能穿透任何符纹。
“轰——!”
宫门洞开的刹那,温锦棠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凤髓花瓣上。
金纹骤亮,那些被净言卫银茧吸收的惨叫、哀求、十七年来藤脉啃噬骨髓的“瓜”音——如海啸般反灌而出!
银茧不再是隔绝的屏障,反而成了共鸣的放大器,将千万人的痛觉尽数反弹回他们自己的脑海。
“听见了吗?”她染血的唇勾起,眼中金焰跃动,“这才是真正的‘净言’。”
血焰冲天而起,净言卫首领耳中的银茧“咔嚓”裂开,他惊恐地捂住耳朵,却挡不住潮水般涌回的痛苦记忆——母亲的哭喊、兄弟的哀求、自己被种藤那一夜的尖叫……
谢临渊的刀锋在此时划过他喉间,破符刀刃光一闪:“你们封得住声音,封不住人心。”
银线断裂,首领瘫倒在地,银茧化作灰烬飘散。
唯有十七名净化者稳步踏出,喉间低低发出“瓜”音,声波共振成墙,将剩余的入侵者尽数压制。
温锦棠缓步走出宫门,手中握着《共鸣三律》的青铜铭牌——那是她从第一任言灵师的墓里寻到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你们奉命而来。”她望着被按在地上的净言卫们,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直扎进人心里,“可曾问过自己——是容器,还是人?”
人群中传来细微的响动。
一个年轻净言卫颤抖着摘下耳中的银茧,眼泪突然涌出来:“我……梦见了母亲被种藤的夜。她当时也是这样喊,喊得喉咙里都是血……”他抬头望向温锦棠,脸上还沾着泥土,“我体内也有藤脉,他们说割了舌头就能清净……可我现在听见了,听见母亲在喊我乳名……”
温锦棠蹲下身,替他擦掉脸上的泪。
他的手腕上有新烙的净言卫印记,还在渗血:“想剜根吗?”
年轻人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想。”
战罢,温锦棠没杀俘。
她让人将母印银符熔进血灯,重铸了一枚无字铜牌。
铜牌入手微凉,她递给那年轻净言卫:“带它回京,告诉他们——门已破,但路未断。若愿剜根,我们同行。”
沈毅将铃俑残片嵌入左盾,金属碰撞声清脆。
他望着盾面上新刻的“瓜”纹,声音哑得像砂纸:“我随她去。”
谢临渊最后望了一眼地宫中那朵静燃的凤髓花。
晨雾里,花焰的影子落在石阶上,像朵永远不会谢的云。
他摸出袖中最后半块薄荷糖,轻轻放在石阶上——给那个还在昏迷的少年,等他醒了,应该会喜欢。
“走?”温锦棠转身,伸手向他。
谢临渊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心里还留着昨日焚骨时的薄茧,暖得像团火。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忽然笑了:“这次不是预知,是我选的路。”
四人的影子在晨光中越拉越长。
身后百名印记者齐声低唤“瓜”音,声浪如风,送行千里。
三年后,钦天监旧址立起第一座“静语堂”。
门匾无字,唯有一朵金焰浮雕——不再燃烧,却永不熄灭。
堂前的石碑上刻着行小字:“痛过的人,最懂如何愈合;而燃过的人,才知道怎样照亮黑夜。他们以为藤脉扎根的是骨头,却不知真正蔓延的,是人心里的火。共鸣不是诅咒,而是未被驯服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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