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厚重的窗帘半掩着,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几道惨白的光柱,
斜斜地打在深红色的地毯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祁同伟深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面前摊开的不是亟待批阅的文件,
而是几份薄薄的情报汇总。他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
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纸页上那个名字和附带的照片上——江临川。
资料很详尽,却又处处透着精心粉饰过的疏离感:
江临川,男,约80岁。外籍华人,持有A国、B国等多国护照。国际知名投资人,
“寰宇资本”创始人及实际控制人。集团业务横跨尖端军工技术研发(通过控股离岸公司)、
国际大宗商品贸易、稀有矿产开采等多个敏感领域。
与西方多国政要、
军方高层保持密切往来,系多国政府经济顾问。社会关系复杂,背景深厚。
此次以私人身份访华,行程低调,未通知地方外事部门,但根据惯例及其实力,
若正式知会,至少需副省级领导出面接待……
祁同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一个能量如此恐怖、
游走于西方权力核心圈层的老牌资本家,为什么会和汉东光明区一个小小的、
毫无背景的科级女警江念初产生交集?
仅仅是为了寻找所谓的“儿子牺牲地”?
这种借口,骗骗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还行,在他祁同伟眼里,简直漏洞百出!
更关键的是——情报明确显示,这位江老先生,是从帝都直接过来的!
“帝都……”祁同伟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寒光一闪。
陈清泉的案子,那雷霆万钧、直接从中纪委砸下来的铁拳,
不正是来自帝都吗?时间点如此吻合,目标如此精准!
一股冰冷的直觉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脊椎——陈清泉的倒台,
绝对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江临川脱不了干系!
甚至,他就是那只在幕后轻轻拨动棋子的手!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资料附带的几张偷拍照片上。
照片是在汉东街头和陵园抓拍的。江临川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大衣,
戴着礼帽,拄着手杖,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眼神深邃平静,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
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一种纯粹的、
浸透了西方精英圈层规则的绅士做派,一个彻头彻尾的“外国”大亨形象。
然而,看着看着,祁同伟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感。
这老者的气质明明是标准的西方oldmoney,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凝视照片时,竟会无端地产生一种面对上级领导汇报工作时才有的、下意识的紧绷和压力感?
这感觉并非来自江临川本人那种商海巨鳄的威势,而是……
祁同伟的目光猛地钉在江临川身后半步、
几乎隐没在背景阴影里的那个随从身上!
那是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男人,
穿着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夹克,身形挺拔,微微落后半步,
姿态恭敬得如同一个最专业的管家或保镖。他大部分时间低垂着眼睑,
不清具体神情。只有一张在陵园门口抓拍到的侧影,他似乎在警惕地扫视周围环境,
那一瞬间抬起的眼神——
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那眼神里沉淀的东西,祁同伟太熟悉了!
那是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多年才能淬炼出的、
深入骨髓的漠然与威压!这种眼神,他在京都某些深居简出、手握重器的退休元勋身边的老警卫员身上见过!
“嘶……”祁同伟倒吸一口凉气,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
一个拥有如此眼神、散发着如此强烈上位者气场的人,
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随从、保镖或者管家?!这人的真实身份,绝对非同小可!恐怕在京都也是跺跺脚地面颤三颤的人物!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祁同伟自己强行按了下去。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怎么可能?
那样的大人物,哪一个出行不是前呼后拥、警卫森严?
怎么可能像个影子一样,如此低调、如此恭敬地陪在一个外国商人身边?
这太荒谬了!一定是自己最近压力太大,看花了眼,或者照片角度问题产生了错觉。
“对,错觉!一定是错觉!”祁同伟低声说服自己,
将目光从那“随从”身上移开,重新聚焦回江临川身上。
虽然排除了那个荒谬的想法,但江临川本身的嫌疑已经在他心中坐实了八九分。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汉东省反贪局,局长办公室。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侯亮平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窗帘紧闭,
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铁青而疲惫的脸。
桌上堆积的文件他无心翻看,烟灰缸里塞满了扭曲的烟蒂。
陈清泉案的尘埃落定,对他而言不是胜利,
而是职业生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和羞辱。
曾经对他敬畏有加的下属们,如今眼神里只剩下疏离、
质疑,甚至隐隐的鄙夷。走廊里偶尔飘来的低语,
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上次查得那么‘干净’,结果……”
“中纪委一来,证据就自己长腿跑出来了?呵呵。”
“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
“听说在帝都就是靠岳家……”
更致命的是网络上的风暴。各种匿名爆料帖如同雨后春笋,
将他描绘成一个“离开帝都就原形毕露的草包京官”、“包庇同窗的伪君子”、
“被中纪委当众打脸的失败者”。那些尖酸刻薄的评论,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高傲的自尊心上。他侯亮平,
堂堂空降的“钦差”,本该是汉东官场仰望的存在,如今却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他心知肚明——江念初!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女警!
如果不是她执意举报,把事情捅上去,怎么会引来中纪委?
自己怎么会陷入如此被动难堪的境地?
一股刻骨的恨意在侯亮平胸中翻腾。他恨不得立刻动用一切手段,
让那个姓江的女人身败名裂,滚出公安队伍!
然而,陈清泉案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
他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更重要的是,那个神秘的江临川……
他隐隐感觉,江念初的背后,站着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家伙。
在没摸清对方底细、没找到万全之策前,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种憋屈的无力感,让他几乎发狂。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祁同伟”。
侯亮平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本想直接挂断,但手指悬停片刻,还是阴沉着脸接通了。
他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祁同伟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急促和凝重:
“亮平,说话方便吗?”
“什么事?”侯亮平语气冰冷。
“电话里说不清楚。”祁同伟语速很快,
“晚上,老地方,山水庄园,沁芳轩。有重要情况,关于那个江念初……和她背后的人。
你必须来一趟。”
听到“江念初”和“背后的人”,
侯亮平布满阴霾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沉默了几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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