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庄园深处,沁芳轩包厢。
檀香袅袅,古筝低回,却驱不散三人间弥漫的沉闷与算计。
侯亮平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
脸色在幽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沉。
祁同伟和高小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亮平兄,”祁同伟亲自为侯亮平续满酒杯,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
“自古英雄多寂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你这次受的委屈,我和小琴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些嚼舌根子、落井下石的小人,他们懂什么?
他们那是嫉妒你的位置,嫉妒你的能力!
等这阵风头过去,是非功过自有公论!”
高小琴适时地端起茶杯,眼波流转,
声音温软得如同江南烟雨:
“是啊侯局长,
您是见过大世面、办过大案子的人。
这点小挫折算什么?龙困浅滩是暂时的,
总有腾云驾雾的时候。我和祁厅长,
永远相信您的清白和能力。”她轻轻叹了口气,
带着无限感慨,“有时候啊,坚持正义的路就是孤独的,不被理解是常态。”
侯亮平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举起酒杯:“同伟兄,高总,多谢宽慰。这杯,
敬你们。”他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
却浇不灭心头的郁火。这些安慰在他听来空洞又虚伪,他现在只想知道祁同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放下酒杯,侯亮平目光直视祁同伟,开门见山:
“同伟兄,电话里你说有重要情况,关于那个江念初和她背后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祁同伟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收敛了脸上的感慨,
变得严肃起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侯亮平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祁同伟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凝重。
侯亮平疑惑地拿起文件袋,抽出里面的资料和几张偷拍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考究、气度不凡的老者(江临川),
和一个沉默如影子般的随从(陈默)。资料上的内容让他眉头越皱越紧——一个背景深厚、能量惊人的外国华商?
这和江念初那个小小的街道女警有什么关系?
“祁兄,这是……?”侯亮平抬头,眼中满是困惑。
“这个人,叫江临川。”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点了点照片,
“重点是,他是从帝都来的!就在陈清泉案子爆发之前,突然出现在汉东,并且频繁接触江念初!”
“帝都?
侯亮平喃喃重复,心脏猛地一跳,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
“对!帝都!”祁同伟眼中闪过精光,声音压得更低,
“高老师分析过了,陈清泉这件事,绝没那么简单!
一个地方小科员,怎么可能有能量绕过层层关卡,
把实名举报直接捅到中纪委?还精准得如同装了导航?这背后,极有可能是帝都某些人,想借你侯亮平这把‘
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想借你岳家钟家的名头,来搞事情!”
他顿了顿,看着侯亮平逐渐变化的脸色,继续添柴加火:
“这个江临川,身份敏感,背景复杂。他接近江念初,目的绝不单纯!
高老师怀疑,他很可能就是受人指使,利用江念初对你的不满,从她手里拿到了那份所谓的
‘举报材料’,然后通过他在帝都深不可测的关系网
直接送到了能引爆火药桶的地方!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你侯亮平,
而是想通过打击你,来削钟家的面子,或者试探钟家的反应!”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侯亮平心中积郁多日的阴霾和憋屈!
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解释模型在他脑中轰然成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能力不行、被当众打脸!
自己只是不幸成为了帝都更高层面权力角斗的靶子!
是被江念初这个居心叵测的棋子利用、被幕后黑手精心算计的受害者!
江念初哪里是什么正义使者?她分明就是被利用来对付他、
对付钟家的一杆枪!一个被人当枪使还自以为是的蠢货!
一股混杂着狂喜、愤怒和被“理解”的巨大释然感涌遍全身。
侯亮平眼中因醉酒而布满的血丝瞬间被一种扭曲的兴奋和狠厉取代!他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找到了可以名正言顺、肆无忌惮报复的理由!
“好!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阴险毒辣!”
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叮当响,脸上再无半分颓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正义凛然”。“
祁兄!高老师分析得太透彻了!这伙人,其心可诛!”
祁同伟看着侯亮平瞬间“满血复活”的状态,
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亮平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侯亮平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念初匍匐在他脚下的景象:
“怎么办?自然是顺藤摸瓜,把这群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他指着照片上的江临川和资料,“一个地方小小的街道科员,
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量接见这种级别的国际巨鳄?
这背后,必定存在着严重的权钱交易、利益输送!
甚至可能涉及出卖国家机密!无论牵扯到谁,我侯亮平身为反贪局长,职责所在,必!
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刻意拔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在宣读战斗檄文。
他心里门清:只要咬死“调查幕后黑手、维护钟家声誉”这个大义名分,
他就可以动用反贪局的力量,对江念初乃至那个江临川展开“合理合法”的调查。
查!狠狠地查!就算最后证明他们“清白”,
折腾这一大圈,也足够让江念初脱层皮,身败名裂!
而钟家那边,自己是为了揪出针对钟家的黑手才动的手,
就算手段过激些,钟正国为了面子,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保他!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祁同伟闻言,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脸上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好!亮平兄有魄力!我祁同伟和省厅,一定全力配合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只要侯亮平这头被激怒的狮子调转枪口去咬别人,他和他的山水庄园就能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心满意足地离开山水庄园,侯亮平感觉自己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祁同伟回到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刚刚在宽大的椅子上坐定,还没来得及回味方才的“成功合作”,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祁同伟心情不错。
秘书推门而入,表情有些迟疑:“厅长,外面……有两位访客要求见您。”
祁同伟正沉浸在让侯亮平去冲锋陷阵的愉悦中,闻言头也没抬,
不耐烦地挥挥手:“没预约?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就先推了,没看我正忙着吗?”
“呃……”秘书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他们……其中一位老先生,说想了解关于……关于江卫国烈士的情况。”
“江卫国?”祁同伟咀嚼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耳熟,
一时又想不起具体是谁。他皱着眉,正想再次摆手拒绝,脑子里突然一道电光闪过——江卫国?!
那不是侯亮平刚刚还咬牙切齿提到的、江念初那个牺牲的父亲的名字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谁?他们要了解江卫国?什么人?”
“一位老先生,带着一位年轻女士,
说是……江卫国的家属。”秘书小心地回答。
祁同伟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家属?江念初?!
她怎么会找到自己这里来?还带着人?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道:
“请他们进来吧。”
片刻之后,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当看清走进来的两人时,
祁同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如同被冻住一般!
他刚刚在山水庄园的照片和谋划里反复咀嚼的两个人——
江临川和江念初——此刻,竟活生生地、毫无预兆地站在了他面前!
一股寒意顺着祁同伟的脊梁骨猛地窜了上来!
他刚刚才和侯亮平密谋要对付这两人,转眼对方就主动上门了?
这……这也太巧了!巧得让人心头发毛!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几下,
才勉强挤出一个热情但极其不自然的笑容,从办公桌后快步绕了出来:
“哎呀!稀客!稀客!快请坐!请坐!”
他一边招呼,一边用探究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江临川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以及江念初那带着职业化疏离的表情。
“祁厅长,打扰了。”江念初微微点头,声音平静。
祁同伟努力维持着笑容,亲自给两人倒水,目光在江临川身上停留:
“这位老先生是……?不知二位找我,是想了解江卫国烈士的哪方面情况?”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滴水不漏。
江临川接过水杯,并未饮用,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迎向祁同伟,
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感:
“祁厅长,冒昧来访。我叫江临川。这位江警官,是卫国的女儿。”
他指了指江念初,目光随即变得复杂而哀伤,“江卫国……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
祁同伟心中剧震,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
“哦?这……江老先生,这从何说起?”
江临川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说来惭愧。我年轻时就离开夏国在外奔波,对卫国疏于关心。
在他……大概十岁左右的时候,我因为一些……变故,
不得不离开,辗转流落海外,这一去就是半个多世纪,音讯全无。”
他收回目光,看向祁同伟,眼中带着真切的恳切,
“直到最近,我才得以回来。回来后才得知……我那孩子,
早已因公殉职,牺牲在了汉东这片土地,是在缉毒战斗中……”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重的痛楚:
“作为父亲,我……心中有愧,也想知道更多关于他最后时光的事情。
听说祁厅长您在省厅多年,位高权重,或许……或许能了解到一些更详细的情况?
比如他当时所在的部门?牺牲的具体经过?
或者……和他共事过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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