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官场暗流汹涌,侯亮平很清楚,自己抓了孙连成,等于彻底撕破了与李达康之间最后一点虚伪的平静。
此刻,面对高育良这位昔日恩师、
如今汉大帮掌舵人的晚宴邀请,他明知是场“鸿门宴”,却不得不来。
他需要汉大帮的助力,尤其是在这风口浪尖上。
高育良家的小餐厅,暖黄的灯光,精致的菜肴,氤氲着食物的香气,却驱不散空气中那无形的凝重。
三人落座——高育良端坐主位,儒雅中透着深不可测;
祁同伟陪坐下首,笑容殷勤,眼神闪烁;
侯亮平坐在对面,脊背挺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亮平啊,尝尝这个,你师母特意炖的汤。”高育良亲自舀了一勺汤放到侯亮平面前的青花瓷碗里,笑容温和,如同寻常家宴。
“谢谢老师。”侯亮平点头致谢,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祁同伟则在一旁殷勤地布菜倒酒,努力调和着气氛。
三人各怀心思,推杯换盏间,看似热络的寒暄下,涌动着冰冷的算计。
几杯酒下肚,微醺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些。
高育良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动作从容,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侯亮平,语气带着师长特有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亮平,听说……你把光明区的孙连成带回去协助调查了?”
他顿了顿,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怎么样?进展如何?
他……认了吗?”
侯亮平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来了,正题来了。
他迎上高育良的目光,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还在审。
孙区长……骨头挺硬,嘴也严实。”
他避开了“认罪”这个尖锐的词。
“哦?”高育良眉梢微挑,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那笑容深处却藏着冰碴,“没有掌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就敢把一个在职的区级主官,从办公室里当众带走?
亮平啊,你这魄力……可比我这个当老师的强多了!”
话语中的敲打之意,昭然若揭。
侯亮平心中冷笑。
老师这是既想敲打他,又不想亲自下场,把难题推回给他。
他放下酒杯,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坚定”:“老师言重了。
不是学生胆子大,实在是职责所在,照章办事而已。”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直指高育良之前透露的信息,“而且,老师您不是亲口告诉过我吗?
李达康书记……他下面的人,问题不小。
丁义珍贪污外逃,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李达康真如您所说,识人不明,甚至……那凭什么他手下的区长孙连成,就能独善其身?
就能高调地标榜自己清廉?
这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学生正是基于对李达康书记及其团队可能存在系统性问题的担忧,才决定深入调查孙连成这个关键人物!”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更是巧妙地将高育良之前对李达康的“暗示”当成了挡箭牌和行动依据。
你不是说李达康有问题吗?
那我查他的人,岂不是正合你意?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被学生“反将一军”的愕然和愠怒。
当初为了拉拢侯亮平对付李达康,他确实言语间暗示过李达康用人不当、可能自身不净。
可那是在形势可控、侯亮平尚在掌握之中的前提下!
如今侯亮平抓住这点大做文章,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嘴,打乱他的节奏,这让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闷感。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祁同伟见状,心中暗骂侯亮平不识抬举,连忙堆起笑容打圆场:“哎呀,亮平兄,话虽如此,但孙连成毕竟是光明区的主官,位置敏感。
抓人容易放人难啊!
没有铁证就贸然行动,外界难免会误解,以为是老师在背后指使,刻意针对李达康书记。
这影响太坏了!
要我说,如果暂时查不出什么大问题,还是……还是先把人放了吧?
等有了确凿证据再动也不迟嘛!”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高育良和侯亮平的脸色。
“放人?”侯亮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同伟兄,放人是不可能的。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定他的罪,”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但我还真查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端倪’!
孙连成这个人,不简单!
他与那个江念初,还有那个神秘的江临川,关系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这里面水很深!
所以,短期内,他必须留在反贪局!
这个突破口,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侯亮平!”高育良终于忍不住了,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脸上的儒雅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威严和压抑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抓了孙连成,就等于捅了李达康的马蜂窝!
你就不怕李达康找你拼命?!”
面对高育良的震怒,侯亮平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傲气。
他缓缓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一种背靠参天大树、睥睨一切的倨傲和不屑,目光扫过高育良和祁同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拼命?呵……”
“李达康?”
“他要是敢……”
“那就让他来!”
“我侯亮平,奉陪到底!”
“走着瞧!”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火焰。
他将空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老师,同伟兄,多谢款待。
局里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话音落下,侯亮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狼藉的杯盘。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如同他此刻决绝的姿态。
高育良的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桌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盯着侯亮平消失的门口,眼神阴鸷得可怕。
祁同伟也彻底懵了,他万万没想到,多年不见,这位学弟竟已变得如此嚣张跋扈,目空一切!
他有些慌乱地看向高育良:“老师……这……亮平他……他这么闹下去,李达康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我们汉大帮头上!
他会找我们拼命的!”
高育良缓缓收回目光,眼中最后一丝师生情谊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决断。
他端起桌上那杯被侯亮平“敬”过的酒,看也没看,直接泼在了旁边的骨碟里,猩红的酒液如同血渍般刺眼。
“不识抬举,自寻死路。”高育良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宣判,“既然他执意要当钟家的疯狗,那就……抛弃掉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祁同伟,起身径直走向二楼书房。
沉重的红木门在他身后关上。
片刻之后,里面隐约传来他拨打电话的声音,语气是祁同伟从未听过的、带着某种交易意味的平和:
“达康书记吗?我高育良。
这么晚打扰了……关于孙连成的事,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侯亮平带着一身的酒气和戾气,回到自己在省检察院的临时宿舍楼下。
凛冽的夜风吹得他有些发晕,心中的憋闷却丝毫未减。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猴子叔叔!”
一个清脆的童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侯亮平循声望去,只见路灯下,陈海和前妻的儿子小皮球(陈东),正裹着厚厚的棉袄,小脸冻得通红,眼巴巴地望着他。
“猴子叔叔!”小皮球又喊了一声,蹬蹬蹬跑过来,仰着小脸,带着孩子特有的期盼,“爸爸说你可能没吃饭,让我来叫你……去我家吃饭!
吴阿姨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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