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的办公室,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孙连成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二郎腿翘得老高,脚尖还悠闲地微微晃悠着,那副混不吝的“滚刀肉”姿态,与这庄严肃穆的反贪局局长办公室格格不入。
“孙连成!手续给你办完了,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侯亮平强压着胸中翻腾的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他刚刚在岳父钟正国的雷霆之怒下被迫低头,憋屈得几乎要炸开,此刻看着孙连成这副有恃无恐的嘴脸,更是火上浇油。
孙连成掏了掏耳朵,仿佛没听见侯亮平的质问,慢悠悠地说:“侯局长,急什么?您这反贪局环境不错嘛,冬暖夏凉,比我们那四面漏风的区政府强多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欠揍的认真,“再说了,您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和江念初警官是‘共犯’吗?我这‘主犯’拍拍屁股走了,把‘从犯’一个小姑娘丢在这里,这算哪门子道理?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孙连成不讲义气,临阵脱逃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直视着侯亮平铁青的脸:“所以啊,侯局长,江警官什么时候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从这儿走出去,我孙连成什么时候再跟着她一起走。不然?嘿嘿……”
他往后一靠,摊开双手,“我就在这儿住下了!您这儿伙食听说比我们单位食堂还好?正好,我清清肠胃。”
孙连成心里门儿清。
待在这反贪局里,外面那些让他头疼欲裂的烂摊子——大风厂工人的堵门、棚户区改造的难题、养老院项目的推进、李达康的催命符——统统都追不到他头上!
这简直是天赐的“避难所”。
至于政治前途?自从接了丁义珍留下的那个烂得流脓的烂摊子,他孙连成就明白,自己这辈子算是被李达康钉死在光明区这个火山口上了。
晋升?那是痴人说梦!
能保住这个位子不背锅下台,都算是祖坟冒青烟。
如今被侯亮平这么一抓,相当于在政治生涯上直接盖了个“死缓”的戳,彻底断了念想。
既然无欲无求,那索性光棍到底!
侯亮平没放江念初,正好给了他耍无赖、赖在反贪局的最佳借口。
那姑娘为了大风厂工人东奔西跑,晒得脸都脱皮,他是看在眼里的。
侯亮平如此丧心病狂地针对一个小姑娘,他孙连成虽然懒、虽然怂,但这点良心还没被狗吃完。
保她一下,也算给自己积点阴德,抚慰抚慰那颗被官场腌臜事泡得发馊的心。
“孙连成!”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他指着孙连成,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现在走出去,还勉强算配合调查结束!再敢在这里耍无赖,信不信我随时能再把你‘请’回来?到时候,可就不是‘协助调查’那么简单了!”
威胁?
孙连成眼皮都没抬一下,反而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哟?侯局长这是要秋后算账啊?啧啧,我好怕啊!”
他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涌起一股光棍的倔脾气,“您这儿多好啊!管吃管住,还不用操心那些破事!伙食比我们那强多了,听说今天中午有红烧肉?嘿,我还真想尝尝!一辈子住这儿?我看行!”
他这副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彻底点燃了侯亮平仅存的理智。
他感觉自己的脑血管都在突突直跳,再跟这“滚刀肉”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拔枪!
“好!好得很!”侯亮平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季昌明!让季检察长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门外守着的陆亦可立刻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步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他刚被沙瑞金书记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正焦头烂额地想着怎么收拾侯亮平捅出来的天大的篓子。
看到办公室里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尤其是看到孙连成那副“反客为主”的架势,季昌明只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痛,眼前发黑。
“季检,您可算来了!”孙连成抢先开口,语气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无赖,“侯局长说我可以走了,可我这心里不踏实啊!我和江念初警官是‘共犯’,对吧侯局?您亲口说的!哪有主犯走了,从犯还关着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季检?”
季昌明看着孙连成,又看看脸色铁青、濒临爆发的侯亮平,心里把这俩祖宗骂了一万遍。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点赔罪的意味:“孙区长,误会,都是误会!程序上有点小瑕疵,让您受委屈了!我代表省检,向您道歉!您看,手续都办好了,您先回去休息?区里那么多工作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堂堂省检察院检察长,此刻在孙连成这个区级干部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下级,语气近乎恳求。
季昌明心里苦啊,他只想赶紧把这尊瘟神送走,平息外面的滔天巨浪。
“季检,您这话说的,我可担待不起。”孙连成摆摆手,依旧坐着不动,“道歉不道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江警官!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为了老百姓的事跑断了腿,现在被扣上‘间谍同党’的帽子关在这里,天理何在?良心何在?”
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侯亮平,“侯局长,您要是真讲法律讲程序,就把证据拿出来!拿不出来,就放人!不然,我孙连成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江念初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走!”
“你……”季昌明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看向侯亮平,带着催促和恳求,“亮平!你看这……江念初同志那边,是不是也……”
“不行!”侯亮平斩钉截铁地打断,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江念初涉及重大国家安全嫌疑!与境外势力江临川关系密切!她身上疑点重重,绝对不能放!”
他死死盯着孙连成,眼神阴鸷,“季检,您别听他胡搅蛮缠!他就是想赖在这里逃避责任!”
孙连成嗤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逃避责任?侯亮平,你少给我扣帽子!论起逃避责任,我孙连成拍马也赶不上你侯大局长的万分之一!”
他猛地站起身,虽然个子不高,此刻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凛然气势,指着侯亮平的鼻子,话语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去:
“侯亮平!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真以为仗着你背后站着几个人,就能在汉东为所欲为,高高在上,把所有人当蝼蚁踩了?!我告诉你,在我孙连成眼里,你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被惯坏了的愣头青!仗着点背景,就觉得自己能翻云覆雨了?幼稚!可笑!你他妈还嫩着呢!汉东这潭水有多深,你趟过吗?你懂个屁!”
这番话,字字诛心,句句打脸!
将侯亮平那点靠着岳家背景支撑起来的、早已摇摇欲坠的优越感和威严,彻底撕得粉碎!
侯亮平的脸瞬间由青转紫,再由紫转黑!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屈辱感直冲天灵盖,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站了起来,双眼赤红,指着孙连成咆哮:
“好!孙连成!你他妈有种!你不是想赖在这里吗?行!老子成全你!你不是讲义气吗?不是要保那个小贱人吗?老子让你保!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疯狂,声音嘶哑而充满威胁,“你等着!老子这就去抓个人过来!等见到他,我看你孙连成这张臭嘴还敢不敢这么硬!到时候,你们三个,一个都别想跑!”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卫星电话,对着话筒厉声吼道:“行动组!立刻出发!目标江临川!酒店!机场!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场所!给我布控!见到人,立刻控制!带回来!”
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季昌明彻底傻眼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彻底完了!
抓江临川?
侯亮平这是要把天彻底捅塌啊!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侯亮平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下达了这个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命令。
孙连成也懵了,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喃喃道:“疯了……真他妈疯了……侯亮平,你他娘的这是要断子绝孙啊……”
他望着侯亮平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个侯亮平,已经彻底癫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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