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清晨的铜铃脆响划破寂静。张之安推开典当行木门，怀中的旺仔跳落在木地板上，尾巴轻摇。他坐到老板椅上，打开抽屉——签到表上画满七道横线，开业第七天，这铺子依旧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唯有他和这只黑猫，以及空气里沉水香的味道。
他抄起桌脚的鸡毛掸子象征性地打扫。其实铺子本就不大，陈设极简，与其说是打扫，不如说是用动作驱散空荡带来的倦怠，而且新店开业，太过散漫，似乎也不太吉利，新开业嘛，总得让客人感觉到热情与干劲。
“至少该添台电脑。”他摩挲着桌面木纹，喃喃自语，又看着账户里所剩不多的余额，苦笑一声。
刚琢磨着是否买台饮水机，门口铃铛又响，旺仔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喵呜”。
进门的是扎着歪扭羊角辫的小女孩妮妮，住在附近老旧小区，妮妮的个子不高，穿着带有小花图案的衬衣，衬衣领口磨得发白，却洗得很干净。张之安知道她爸爸早逝，妈妈常年卧病，干不了重活。自他开店起，妮妮每天都会来玩，但时间都不会很长，像只寻找庇护的小雀。小姑娘性格很好，长的也很是讨人喜欢，但今天她却显得格外紧张，小脸上没了往日的笑涡，手指紧紧攥着什么。
她跑到桌前，掌心慢慢摊开——那里躺着一只掉了耳朵的布偶小熊。米黄色布料磨得发亮，缝补的线脚歪歪扭扭，显然被无数次摩挲过。“安哥哥，”妮妮的声音发颤，把布偶往前推了推，“这个……能当给你吗？”
张之安目光微凝，从抽屉里取出两张黑纸合约铺在桌上。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希冀里裹着不安，像溺水者抓着浮木。“妮妮，知道典当是什么吗？”他放柔声音，指尖划过合约上若隐若现的纹路，“这意味着你要永远失去它，作为交换……”
“我知道！”妮妮急忙打断，眼圈泛红，“妮妮只有这个，这是最重要的东西。”她低头看着小熊缺耳的侧脸，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是爸爸走之前给我缝的，妈妈说它能保佑人……可我只想要妈妈好起来。”
张之安沉默片刻。他清楚典当行的铁律：典当物的价值必须与所求等价。这只布偶因“父爱”的情感绑定，确实蕴含特殊能量。他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枚用红线缠绕的硬币，硬币边缘刻着模糊古体字，触手温润。“按个手印吧。”
妮妮乖巧地蘸了印泥，小手按在合约末端。刹那间，黑纸腾起淡金色微光，文字如活物般蠕动重组——
《忘忧典当行典当合约》
甲方自愿典当布偶小熊（情感绑定物?父爱印记）
乙方支付等价补偿红线硬币（刻纹?愈：蕴含基础治愈力）
合约自签署起即时生效，不可撤销。
“把硬币系在妈妈手腕上，她会好起来的。”张之安将合约收进抽屉，那里仅躺着三张同类纸张。
妮妮用力点头，小心翼翼把硬币揣进衣兜，转身跑出门时突然停下，给张之安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哭腔：“安哥哥，谢谢……”
铃铛声与脚步声叠成急促的鼓点，渐渐远去。张之安揉了揉眉心，看向抽屉里的合约，轻叹一声：“任务依旧严峻。”
话音未落，旺仔突然跳上桌面，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口中竟发出金属般的冷硬声音：“哼，你知道就好，又收这种‘废品’。老板的准则，你忘了？”
张之安撸起右袖，小臂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血管肌肉的轮廓渐渐模糊，如同被橡皮擦擦拭过的素描。“第一条：每月完成业绩考核，失败则躯体从右肢开始永久消融。”他低声复述，指尖触到冰冷的透明皮肤，一阵冰冷的麻木感顺着手臂蔓延，“但这不是废品，是希望。”
“希望换不来业绩。”旺仔甩了甩尾巴，胡须因不屑颤动，“第二条准则你该记得更清楚：典当代价与物品价值成正比，切勿以善意低估契约的重量。你用‘刻纹?愈’换一只破布偶，损耗的是你自己的‘存在度’——看看你的手臂，这就是代价。”
张之安猛地攥拳，透明皮肤下闪过一丝微光。他想起三天前收的生锈怀表，治好了盲人的眼疾，而他的右手指甲从此失去血色。
“还有第三条。”旺仔跳到他膝头，爪子按在他逐渐消失的手臂上，力道带着威胁，“禁止透露典当行核心秘密，包括契约本质与老板的代价。你若再用这种‘赔本买卖’消耗自己，下次我来的时候，恐怕只能见到你半条胳膊了。”
猫依旧是那只猫，窝趴在木桌上做着属于它的美梦，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幻觉。但张之安清楚那不是梦——从他签下契约成为店长那日起，这只黑猫就成了老板监督者的附身载体，而刚刚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夜色渐浓，张之安躺在床上，裸露的右臂已淡得像一层薄纱，透过皮肤能看到毛毯的纹路，似乎要不了多久，手臂将彻底隐去，不复存在。
老旧的小区，一间带着些许异味的房间，一位妇女正虚弱地睡着，长久的病痛让年龄并不大的她面容憔悴，身形干瘦。但此刻她皱着的眉头已然舒展，呼吸平稳——那枚红线硬币系在她手腕上，反射着窗外微光，正缓缓渗出极淡的暖意。
妮妮趴在床边，小手紧紧握着妈妈的大手，嘴角带着安心的笑意。对她而言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事情，比妈妈能睡个好觉来得真切。
而此刻的张之安，望着自己逐渐消失的手臂，脑海里闪过妮妮鞠躬时颤抖的声音，忽然觉得这代价，似乎也不全然是徒劳。
“下一个客人……”他喃喃自语，闭上眼时，铜铃的轻响仿佛又在耳畔回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等待着下一个用“拥有”交换“如果”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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