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韩玄晖同兄长韩玄清和五皇子赫尔沁一行人拎着顶戴往皇极门走。
韩玄晖拄着手杖,步子迈不快,赫尔沁和韩玄清的步子也随其慢悠悠走着。
“我看成,及至入秋时节,你这腿,应是能好的大差不差了!”赫尔沁偏头垂眸去瞧韩玄晖的步子。
韩玄晖抬眸看向湛蓝的天,笑了笑,没有言语。
一旁的韩玄清却叹了口气,看向了赫尔沁。
“您瞧着他这会儿是能支撑着上个朝,走个几步,您不知道,他夜里疼的,都无法入睡...”
闻言,韩玄晖心里头咯噔一下,他哥这话没错,这场伤病,时常让他无法入睡。
可这事儿,他是命了他院里人把嘴闭紧了的。
南直隶三年,政敌林立,他肩头扛的事儿忒多。
且,都是些不得同旁人言语的政事。
因此,他早已惯于将事儿都一概压在自个儿心里头。
他不惯于同旁人言语,更不愿同旁人言语。
更何况,这病痛之事,之于他一个男人...
他总觉着,一个男人,不应将这伤病之事一直挂在心上,他也没那功夫去一直将其挂在心上。
就连夜里疼的无法入睡的时候,他都是吩咐了奴才们取了冰来绑腿上镇着那股子疼劲儿,而后或坐或躺的瞧书瞧邸报瞧皇帝允他看的那些个折子。
怎料...还是传到了大哥的耳朵里去了...
“竟还是如此严重?”赫尔沁心头惊诧,住了脚步,“我怎么记得父皇早已下旨为你遍寻名医来着?”
“是,万岁爷是有心的,名医也确实寻来几位。”韩玄清摇了摇头,“可许是我这弟弟伤病过重了,又是拿针灸又是服汤药,都不见好!”
“这...”
韩玄清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韩玄晖给抬手打断了。
他忒了解自己的这个哥哥了,生怕他当着五皇子的面说出什么对皇帝不敬的话来。
虽然他们阁府是五皇子的党派,他又同五皇子关系甚好。
可毕竟,皇帝是人家的老子。
这点子避讳,还是要极为小心的。
“大哥...”
可韩玄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后边传来一道捏着嗓子眼儿,娘里娘气的说话声。
三人一齐回身看去,只见一太监正提着袍子疾步往这头追了过来。
“几位爷,奴才可算追上几位爷了!”太监疾步至三人跟前,上前打了个千儿,喘着粗气。
“奴才请五皇子的安,请抚台大人的安,请韩大人的安。”
“起来吧。”赫尔沁垂眸看着脚边的人,抬了抬手,“什么事儿?”
那太监起身,垂手立着,瞧赫尔沁一眼,“回五皇子的话...”而后又看向韩玄晖,“万岁爷传抚台大人往三希堂去呢。”
闻言,赫尔沁转眸朝韩玄晖看了一眼,又看向那太监,“因何传召?”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赫尔沁又转眸看向韩玄晖,“我父皇传召于你,你可猜到是因着何事?”
韩玄晖抬眼,眸光往太和殿上头的那块匾额上的建极绥猷四个大字看去。
归京之后,这是他头一回入宫上朝,也是头一回被皇帝传召。
还能是因着何事,无非是这上半年南直隶那头的几桩事。
地震,洪灾,还有...地方财政。
说说现如今朝廷有多难,再说说南直隶那头有多乱。
而后再将他韩玄晖褒贬各半...
更有可能将他顶戴上的珊瑚拿了,赐一颗红宝石。
也有可能连这顶戴都一道旨意收了回去。
皇帝召他究竟是因着何事,他猜不透,也不想猜,更不想在五皇子赫尔沁的跟前猜。
“兴许,也是要问候问候臣的腿疾。”韩玄晖收回眸光,只是冷声回了这么一句。
赫尔沁却是将韩玄晖这一句敷衍的话给听了进去,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事儿要同皇上议,省得写折子了,我同你一道去。”
韩玄清见状,朝韩玄晖看,“二弟,不如...为兄也陪你一同...”
帝心深不可测,如今阁府的光景又不好,他很是不放心自己这个有腿疾的弟弟自个儿受皇帝的召见。
可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就被韩玄晖给打断了。
“大哥不必担心,赶紧回值房吧。”
话罢,未等韩玄清应声,韩玄晖便转头同赫尔沁一同往前走了去。
韩玄清无奈,只得转过身一个人出了皇极门。
御前太监王勉将二人引进堂内的时候,皇帝正立在长案后执笔慢悠悠的勾勒着什么。
二人上前叩见,皇帝手上动作却是未停,也未抬眼。
韩玄晖只瞧皇帝那阵势便知晓皇帝又在作画了。
那是皇帝的爱好之一。
皇帝对画的痴迷,胜过宠幸后宫的女人们。
“父皇在画画儿。”赫尔沁也瞧见了,微微挪了挪眼,压着声儿看向韩玄晖,“想来今日心情是不错的,待会儿,定不会对你有所为难。”
韩玄晖没有作声,皇帝那边没有动静,二人只得端端立着。
这若是往常,叫他立着候一整日都无大事,可他方才已在朝上立了那么久,后又从太和殿一路走至这三希堂。
他那条腿,早已支撑不住。
加之天热,痛感又一阵阵弥散开来,他的额角不知不觉间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可饶是如此,他也只是垂下眸子,紧紧抿着唇,未发一言。
赫尔沁见他不言语,转脸一瞧,将这情形看在了眼里,心里也不由得着了急。
可再往皇帝那边瞧一眼还是没动静...他始终不敢张口。
正盘算着现下该如何,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说话声。
“您昨儿个答应我今日散朝后往畅春园去瞧我给您置的画轴呢,我都在畅春园候您多时了,才得知您早已回了这三希堂,您也真是的,叫我一顿好等!”
韩玄晖抬眸之时,皇帝的身边已然立了一女子。
女子身着一件天水碧织金云龙纹大袖衫,乌发云鬓,发顶缀点翠赤金冠,耳旁以东珠坠饰。
她一把将皇帝手中的笔拿过,又抬眼看向了立在堂前的他二人。
晶亮眸光流转,透着一股子娇憨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