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南兵工厂的天空，明明和上一秒没什么两样，可在陈玄的眼中，却瞬间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那片刚刚还象征着胜利与希望的蔚蓝，此刻仿佛变成了冰冷的玻璃，背后是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脑海中那段猩红的系统预警，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他刚刚因TK-54图纸而燃起的万丈豪情。
BT-29，空中堡垒。
绞杀战，战略空袭。
威胁等级：灭绝级！
这些冰冷的词汇组合在一起，化作一幅末日般的景象：成百上千架银色的巨鸟遮天蔽日，将一座座刚刚起步的工业城市，连同里面无数鲜活的生命，一同炸成焦土。
他脚下这片土地，甚至还没能从一个泥潭里挣扎出来，另一个更强大、更恐怖的敌人，已经在未来的时间线上，磨好了屠刀。
“老师？老师您怎么了？”王小明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胶卷盒，看着陈玄骤然凝固的脸色，有些不知所措。刚才老师眼中还燃烧着吞吐天地的火焰，怎么一转眼，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玄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阴沉的天空。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小明，你看到了什么？”
“天……天空啊。”王小明茫然地回答。
“不。”陈玄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这片土地的未来宣判，“我看到的是……死亡。”
他猛地转过身，那股彻骨的寒意已经转化为一股决绝的、甚至有些疯狂的战意。“把那个铁王八的预研工作暂时搁置！从现在起，兵工厂所有项目，全部为一件事让路！”
他一把抓过一张绘图纸，用炭笔在上面疯狂地勾勒着，一个狰狞而怪异的轮廓逐渐成型——那是在电磁炮的基础上，加装了一个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装置。
“我们要……把天上的苍蝇，都给我打下来！”
几天后，兵工厂最核心的试验场里，围满了兵工厂最顶尖的一批“学生”。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被陈玄命名为“卫士一号”的怪物，一个个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那是一门经过改造的电磁炮，炮身依旧充满了冰冷的暴力美学。但怪就怪在，炮口上方，居然固定着一个……用自行车轮圈和无数根铜丝，硬生生编织出来的、像一口破锅似的抛物面天线！轮圈还在一个简陋的马达带动下，吱吱嘎嘎地匀速旋转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老师……这……这是干啥用的？”一个胆子大的学员忍不住问道，“拿个车轱辘对着天，就能把飞机照下来？”
“不是照，是抓。”陈玄站在一台由缴获的日军电台改造而成的“接收器”前，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上下跳动的绿色光带，“你们见过蝙蝠吗？”
众人更迷糊了，这跟蝙蝠有什么关系？
“蝙蝠在黑夜里飞行，眼睛看不见，但它不会撞墙，还能抓虫子。因为它会发出一种我们耳朵听不见的声音，叫超声波。声音撞到东西再弹回来，它就能‘听’到前面有什么，有多远。”陈玄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着雷达这个划时代的概念，“我们这个‘车轱辘’，就是我们的嘴巴，它会对着天上喊。那台机器，就是我们的耳朵。只要天上有铁做的飞机，我们的‘喊声’撞上去，就能‘听’到。”
“看不见的波……能抓住飞机？”学员们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听起来比说书先生讲的“千里眼顺风耳”还要玄乎。
陈玄没有再解释，事实胜于雄辩。他指着高空中一个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小黑点。
“看到那个了吗？日本人撤退时没来得及收走的观测气球。今天，它就是我们的目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用这个“破车轱辘”，去打几千米高空的一个气球？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启动！”
随着陈玄一声令下，带动轮圈的马达开始加速，发电机发出沉闷的轰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臭氧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台简陋的示波器。
绿色的光带，平稳地跳动着。一秒，两秒，十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学员们的眼神从期待变成了怀疑，就连王小明的手心都捏出了一把汗。
伊万诺夫的嘲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一群在用泥巴玩过家家的孩子。”
难道，这次真的玩脱了？
就在一个年轻学员失望地准备垂下头时，陈玄的眼睛骤然亮起！
“来了！”
只见那平稳的绿色光带上，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一闪而过！
“方位12，仰角75，锁定信号！”陈玄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寒冰，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
王小明立刻疯狂地转动着炮身下的摇柄，将沉重的炮口对准陈玄报出的坐标。
“目标已锁定！”
“等等！”陈玄抬手制止，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屏幕，那个微弱的信号凸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变稳定。“让它再近一点……计算提前量……就是现在！”
“开火！”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而压抑的“呜——”。一枚特制的炮弹，被强大的电磁力瞬间推出炮口，像一道无形的闪电，撕裂空气，直刺苍穹！
所有人都仰着头，脖子都快断了，在广阔的天幕上疯狂搜索着炮弹的轨迹。
然而什么都看不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众人以为脱靶了的时候，高空那个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的小黑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了一下，“噗”的一声，无声地……爆开！
“中了！真的中了！”
“天呐！打中了！”
沉寂了足足三秒后，整个试验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学员们把帽子抛向天空，激动得又蹦又跳，互相拥抱，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神话的诞生！
然而，真正的“神迹”，才刚刚开始。
就在气球爆开的位置，一团银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绽放开来！仿佛有人在万米高空，打碎了一面巨大的水银镜子。
无数片细小的金属箔片，在那枚特制的“霰弹”爆炸后，被精确地抛洒在预设的轨道上。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如同漫天飞舞的钻石。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到呆滞的目光中，这些闪光的箔片，在碧蓝如洗的天幕上，缓缓构成了一副由光芒组成的巨大画卷。
是四个磅礴大气、笔走龙蛇的汉字——
抗、美、援、朝！
这已经不是武器了！这是预言！是宣告！是一个穿越者，以天地为幕，以电磁为笔，向这个时代，向未来那个即将到来的强敌，发出的第一声震天怒吼！
这套由废铜烂铁和自行车轮圈组成的简陋系统，从此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卫士一号！
许多年后，当龙国的史学家解密一份尘封的档案时，才惊愕地发现，在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中，守护着“龙国长子”鞍山钢铁厂区上空的，并非苏制的米格战机，而是一套代号为“卫士”的神秘武器。它不止一次在恶劣天气和黑夜中，创造了击落美军BT-29轰炸机的“神迹”，以至于在美军飞行员的报告中，将其描述为一种“来自东方的未知高能射线武器”，一个萦绕在朝鲜上空的红色幽灵。
当然，这一切，此刻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人们，还无从知晓。
兵工厂的庆功宴持续了整整一夜，烈酒和烤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山谷。
而陈玄，却将自己关在了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成功击落气球只是第一步，要对付时速几百公里的BT-29机群，他还有无数的技术难关需要攻克。
功率、射速、多目标锁定、抗干扰……每一个难题都像一座大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皂角香传来。芳林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了进来，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又是整晚没睡？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的。”她将面碗放在堆满图纸的桌上，伸手想替他揉一揉紧锁的眉头。
“快了，就快……”陈玄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刚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看到芳林嫂的身子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嫂子！”
陈玄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她倒下的前一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滚烫，呼吸急促而微弱。
长期的劳累，加上为工人们熬药、处理伤口时接触的各种病菌，这个一直像陀螺一样旋转的坚强女人，终于被压垮了。
在昏暗的病房里，芳林嫂从高烧中短暂地清醒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经泛黄的线装书，颤抖着递到陈玄手中。
“玄哥……”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托付一切的郑重，“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本草手札》……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拿着……”
陈玄接过那本带着她体温的手札，只觉得重逾千斤。
“你别说话，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找药！什么药我都能给你找到！”他的声音嘶哑，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恐慌。
他可以计算弹道，可以冶炼钢铁，可以预见未来战争的走向，却在此刻，对怀中这个为他付出了所有的女人，束手无策。
芳林嫂却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似是解脱又似是期盼的微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或许……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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