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病房里,浓重的草药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刺得陈玄鼻腔发酸。他坐在床沿,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床上那个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的女人。
芳林嫂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艰难而费力。她的额头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陈玄的手在抖。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无力。他脑中的《现代医学手册》提供了无数种诊断方案——败血症、急性肺炎、病毒感染……每一种都对应着一长串他此刻根本无法获得的药物清单:青霉素、头孢菌素、广谱抗生素……
那些在未来药店里随处可见的救命药,在此刻,比造一门电磁炮还要遥不可及。
他是个军工博士,是个能用铁轨和电能改写战争规则的“怪物”,可现在,他连心爱女人的体温都降不下来。这种无力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或许……能帮你……”
芳林嫂昏迷前那句微弱的话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本用油布包裹的、带着她体温的《本草手札》。书页已经泛黄发脆,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墨香和淡淡的药草气息。
他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记录着各种草药的性状、配伍和禁忌。他希望能从这些古老的智慧中,找到一丝一毫对抗高烧的偏方。
“哗啦——”
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从手札的夹层中滑落,飘到了地上。
陈玄的动作一僵。
他弯腰捡起那张纸,缓缓展开。熟悉的简体字,熟悉的碳素笔迹,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刚穿越过来不久,在一个无法入眠的深夜,怀着无尽的思念和绝望,写下的一封永远也寄不出去的“家书”草稿。上面写着对父母的忏悔,对那个回不去的现代世界的眷恋。后来他以为弄丢了,没想到……被她悄悄收了起来。
二十年了。
他的指尖抚过那些早已褪色的字迹,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然而,当他将纸翻过来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定在了原地。
信纸的背面,用一种比蚊足还要细小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那不是药方,不是医理,而是……
“玄哥说,黄色炸药怕震,要轻拿轻放,但有一种白色的,他说叫C4,用锤子砸都没事。很怪。”
“他说,子弹飞出去不是直线,是一条弧线,要算什么‘弹道’。风和空气的潮湿都会影响。以后刮大风,不能让战士们在下风口冲锋。”
“炮管要用好钢,但不是越硬越好。他说有一种‘韧性’,太硬了会变脆,像琉璃。他画的那个曲线图,看不懂,但记得他说,要先烧红,再慢慢冷下来。”
“他看天空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光,像是在想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家’?”
“他教小明他们算数,用的符号很奇怪,像鬼画符,但他说那是‘科学’的语言。他说科学能让国家强起来,不被人欺负。”
……
一行行,一字字,像一把把尖刀,精准地扎进了陈玄内心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这些笔记,记录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这二十年来,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那些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只言片语!
从火药配比,到材料热处理,从弹道学原理,到他的情绪波动……这个不识几个大字的女人,竟然用她自己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将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异类”的秘密,全部拼凑、记录了下来!
他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拆除那颗日军的新式炸弹时,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她却能准确地剪断那根最关键的引线!因为她无数次看到过自己处理类似装置时,对某个特定颜色的线路格外小心!她不懂原理,但她记住了他的行为模式!
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这个秘密,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早就在这个女人温柔的注视下,无所遁形。而她,没有惊恐,没有质问,只是选择了用最沉默、最笨拙,也最伟大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他,守护着他背负的一切。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陈玄翻到手札的最后一页,那里没有笔记,只有一行被泪水浸润过、微微晕开的娟秀字迹:
“他说他要造新中国的武器,那我就帮他守好这个家。”
“轰——”
陈玄的脑子一片空白,世界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他紧紧攥着那本手札和那张信纸,仿佛攥住了自己失落的另一半灵魂。
一股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从他通红的眼眶中决堤而出。他俯下身,将脸埋在床沿,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他为了这个民族的未来,孤独地对抗着整个时代的科技代差时,有一个女人,在用她全部的生命,为他守护着后方,为他守护着那个名为“家”的港湾。
这份爱,超越了时空,超越了生死,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声音嘶哑。他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重新握住了芳林嫂滚烫的手。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有慌乱和无助,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的情感共鸣与意志波动……医疗协议……紧急启动!】
【正在扫描目标生命体征……分析病理……生成临时治疗方案……】
【方案生成:高浓度生理盐水静脉滴注配合物理降温,所需器材:蒸馏水、食盐、输液管(可用处理过的羊肠替代)、简易离心机……】
系统冰冷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如同天籁!
在陈玄的守护和兵工厂几乎不计成本的资源倾斜下,芳林嫂的病情,奇迹般地开始好转。高烧退去,呼吸平稳,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三天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病房时,芳林嫂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趴在床边睡着了的陈玄,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和憔悴的脸庞,眼中满是心疼。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虚弱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想要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陈玄瞬间惊醒,看到她苏醒的目光,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狂喜。
“嫂子!你醒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芳林嫂只是对他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又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坦然和默契。她看着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窗外试验场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工具敲打和马达轰鸣的声音。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清晰无比。
“玄哥,你该去看看你的学生们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骄傲的光芒。
“他们说,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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