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未至,天色仍是深沉的墨蓝,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
寒气沁骨。我早早站在了喻肆那简陋的后院中,昨夜几乎一夜未眠,身体依旧沉重,但精神却因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而异常亢奋。
喻肆推门而出时,依旧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仿佛昨日的失态与山顶的复杂从未发生。他手中提着的,并非玉简,也不是木棍,而是一柄……柴刀?
“拿着。”他将那柄沉甸甸、刀口有些钝的柴刀递到我面前,刀柄粗糙,带着经年累月使用的油渍和汗渍。
我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
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难以置信。柴刀?这算什么修炼?
“从今日起,劈柴、担水、清扫庭院,便是你的功课。”
喻肆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向院角堆叠如小山般的粗壮圆木,“每日劈够十担柴,担满院后水缸,庭院需一尘不染。日落前完成。”
劈柴?担水?!
一股荒谬的怒火直冲头顶!
我是谁?我是战神拂安!
即便如今是凡人落泉生,也是要寻回神元、重拾力量的存在!
他竟让我做这等凡夫俗子的粗活?!
这岂止是羞辱!简直就是羞辱!!!
“师父!”我提高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您昨日给我玉简功法,难道不是为了教我引气入体,筑基修炼?为何今日却让我……”
“玉简在你识海。”喻肆打断我,目光扫过我因愤怒而微微发红的脸颊,眼神深邃如古井,
“功法在心,不在形。何时引气,如何筑基,不是靠你脑子里那些虚浮的念头,而是靠你的身体去懂。”
他走近一步,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针气息混合着晨露的凉意拂面而来:“你现在的身体,连最基础的气力都掌控不稳,经脉如同朽木,强行引气,只会重蹈覆辙,甚至爆体而亡。劈柴,是让你学会调动每一寸肌肉的力量,体会发力的轨迹,感受力量的凝聚与宣泄。担水,是锤炼你的筋骨耐力,协调你的气息步伐。清扫,是磨砺你的心性,让你学会专注与精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堆粗粝的圆木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落泉生,记住,你现在是一个凡人。凡人的路,就是一步一个脚印。想飞?先学会站稳。这是你的第一课,也是唯一一课。做,还是不做?”
那“唯一一课”四个字,像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我沸腾的怒火。
我明白了。这柴刀,这水桶,这扫帚,就是横亘在我与那玉简功法之间的一道天堑。
不跨过去,他绝不会教我真正的东西。这是在逼我低头,逼我彻底承认并接受这具凡躯的孱弱。
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让我窒息。
我死死攥紧了手中冰冷的柴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掐进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提醒着我山洞里的绝望和经脉寸断的恐惧。
“……我做。”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喻肆不再言语,转身回了竹屋,留下我和那座柴山,以及院后那口巨大的水缸。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走到一根比我还高的粗壮圆木前。双手举起沉重的柴刀,肩放松,手臂抬起,目视前方一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铛!”
一声闷响!柴刀砍在圆木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我虎口发麻,手臂酸软,差点脱手。
圆木纹丝不动,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一次,两次,三次……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每一次劈砍,都像是在与一座小山搏斗。
手臂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急促,腰背酸痛欲裂。那玉简功法里的精妙文字在脑海中翻腾,却对眼前这最原始的体力活毫无助益。
所谓的力量凝聚、气息协调,在一次次徒劳的劈砍中显得如此可笑。
就在我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心中那股属于战神的狂傲与焦躁再次翻涌,忍不住想要调动那微弱的神魂之力去“作弊”时——
嗡!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降临!它精准地锁定了我识海中那蠢蠢欲动的、属于“拂安”的神魂本源,将其强行压制、禁锢!
是喻肆!他甚至没有露面!
这股禁锢之力并非伤害,却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我最后一丝取巧的念头。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完全看穿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原来,在他面前,我这点心思根本无所遁形。
我只能咬着牙,纯粹依靠这具七岁女童身体的力量,继续与那该死的圆木搏斗。
劈、砍、再劈!虎口被震裂,鲜血染红了粗糙的刀柄。
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单调的劈砍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双臂彻底麻木,只靠着意志在机械重复时,突然——“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
那顽固的圆木,终于被我笨拙而持续的力量,劈开了一道缝隙!虽然只裂开一小段,但那清晰的断裂声,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疲惫和绝望。
一股微弱却真实无比的“掌控感”,第一次在这具身体里清晰地升起!
虽然微小,虽然伴随着剧痛和麻木,但它确实存在。
是肌肉在无数次重复后终于找到了协同发力的轨迹,是力量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成功地宣泄于一点!
这微不足道的成功,却比任何高深法诀带来的领悟,都更让我心神剧震!这就是……凡人的修炼?从最基础、最笨拙的“懂”开始?
接下来的担水更是炼狱。
沉重的水桶压在稚嫩的肩膀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水桶摇摇晃晃,冰冷的水溅湿了裤腿,寒气刺骨。
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我瘦小的身体压垮。从山涧到水缸的路,变得无比漫长。
清扫庭院时,手臂酸痛得连扫帚都几乎握不住。但喻肆的意念禁锢如同悬顶之剑,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咬着牙,一丝不苟地清扫着每一片落叶。
日落时分,当十担柴勉强劈好(尽管大小不一,歪歪扭扭),水缸堪堪注满,庭院也被我清扫得勉强能入眼时,我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瘫软在冰冷的沙土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丹田深处,那片死寂的荒漠,似乎……在极度的疲惫和那一点微弱的掌控感刺激下,极其轻微地,又触动了一下。
日复一日,枯燥而痛苦的“功课”成了全部。
劈柴、担水、清扫……喻肆仿佛真的只把我当成了一个需要磨练的杂役弟子,除了必要的指点,再无多余言语。
他的存在感很低,却又无处不在,那道冰冷的意念禁锢始终高悬,彻底断绝了我任何走捷径的可能。
就在我渐渐习惯了这种近乎自虐的锤炼,身体的耐力和对力量的掌控在缓慢提升,丹田那点微弱的触动也日渐清晰时,平静被打破了。
这日午后,我正咬着牙将最后一担水摇摇晃晃地倒入几乎满溢的水缸,汗水模糊了视线。
院外通往山下的石径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焦急的呼喝,打破了恍如山的宁静。
“念安仙师!念安仙师可在?!”
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却难掩一丝仓皇。
喻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竹屋门口,眉头微蹙,望向院外。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着华贵的锦袍,金冠束发,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凝聚着浓重的忧色和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喻肆说他是七洲之一的桑榆洲三王子,李春盛。
李春盛身后两名随从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用锦缎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形物体,那物体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他一眼看到门口的喻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快步上前,深深一揖,语气急促而恳切:“念安仙师!小王李春盛,冒昧打扰仙师清修,实乃情非得已,万望仙师救命!”
喻肆目光扫过他,落在那被包裹得严实的物体上,眼神微微一凝:“三王子殿下?何事如此惊慌?”
李春盛猛地掀开盖着的斗篷一角!
一股浓烈的、带着深海咸腥与铁锈般甜腻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斗篷之下,并非什么珍宝,而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
她有着一张令人屏息的绝美容颜,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瓷白,一头湿漉漉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长发贴在脸颊和颈间。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腰部以下——本该是双腿的地方,赫然是一条覆盖着细密幽蓝鳞片的鱼尾!此刻,那美丽的鱼尾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可怕伤口,深可见骨,鳞片大片剥落,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淡蓝色的血液,将包裹的锦缎都浸透了。
“妖?”我不满地看向李春盛,这个人是不要命了?鲛人也敢接触?难不成是我上次剿灭鲛人族太彻底,导致现在的人对于鲛人会吃人这件事已经没了传承?
“鲛人?”饶是以喻肆的定力,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是!”李春盛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愤怒,“三日前,我桑榆洲巡海卫队在近海沉礁峡附近发现异常灵力波动,追踪而去,只发现……发现她重伤漂浮在血水之中!现场残留着极其暴烈的灵力痕迹和……和某种巨大海兽的撕咬痕迹!但她身上的致命伤……更像是刀剑之伤!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惊惧:“而且,我们救起她时,她昏迷中一直在重复几个字……‘战神神元’……‘妖丹被夺’……‘海葬渊’!”
“战神神元”引起了我的警觉。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昏迷的鲛人少女身上。
鲛人的妖丹不是什么稀罕物,也只有一种用途,滋养心神。可是滋养心神的法宝众多,鲛人妖丹并非上等货,且自上次鲛人族反叛被我平息后,鲛人一直消声灭迹,如果真的是为了“滋养心神”,根本没必要刻意去寻找并抢夺他们的妖丹。
除非,还有我不知道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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