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谍战赴死 > 第121章 家族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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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姑太端坐在太师椅上,戴着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拭翡翠耳坠,每一下动作都精准得如同丈量绸缎的尺寸。“金陵祖宅里的宋瓷、字画,总不能全便宜了小鬼子。”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针,“让你堂弟明天就带护院先走,把古董运到香港暂存。”说着,她从檀木匣里取出一叠泛黄的地契,指尖轻轻摩挲着乾隆年间的朱批,仿佛在触碰家族百年的荣光。

二叔父摩挲着紫砂壶,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望着窗外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的芭蕉,声音带着浓重的叹息:“可那些依附咱们讨生活的伙计怎么办?拖家带口几千人,船票、食宿……”话未说完,账房先生抱着账簿匆匆而入,额角的汗珠滴落在摊开的纸张上,红笔圈出的亏损数字在水渍中晕染开来,刺得人眼疼。屋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七叔公的水烟袋“咕噜咕噜”响得格外刺耳。

父亲摘下怀表放在桌上,表盖内侧全家福里的母亲笑得温柔,泛黄的相纸边缘已经起毛。“光绪年间闹义和团,老太爷带着全家下南洋,不也东山再起了?”他的声音沉稳如古钟,却掩不住眼底的血丝,“亲家那边已经疏通了沿路关系,此去一路安然无事,重庆那边亲家也已经布局,手下的人只要愿意跟我们走的我们都安排,傅家不缺钱。”

突然,窗外传来瓷器碎裂声——是八岁的堂弟在回廊打翻了明代青花瓷瓶。清脆声响惊得众人沉默,八婶小跑着去查看,绣鞋踏过青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五叔公佝偻着背,将未抽完的香烟狠狠碾碎在烟灰缸里,烟灰溅在他袖口的盘扣上。“走!”他突然捶桌,紫檀木桌面震得茶杯叮咚作响,“当年倭寇犯境,咱们先祖自毁商船阻敌。如今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仿佛又回到了族谱中记载的那场壮烈海战。

更鼓声穿透雕花窗棂,父亲起身推开檀木窗,暴雨裹挟着江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远处江面零星的灯火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极了家族命运此刻的飘摇。当月光爬上“诚信为本”的匾额时,这场持续一天的会议终于落下帷幕——傅家的伙计们已经开始连夜准备车辆,收拾账簿、家产、细软,而在他们前方,蜿蜒的湘黔公路正通向云雾缭绕的蜀地,那里有未知的险途,却也孕育着新的希望。

次日,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傅家老宅的大门缓缓打开。傅国栋站在门口,身姿挺拔,眼神坚定。他望着傅金钰,语气铿锵:“金钰,当年你祖父说过,傅家人走到哪儿,就把根扎到哪儿。如今国难当头,我们傅家抗击日寇的大任就交给你了。”

傅金钰站在台阶上,目光如炬,声音沉稳而有力:“放心父亲!我一定多杀日寇!”父子二人默默相望,眼神中传递着无言的信任与托付。

吉普车发动了,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街巷中回荡。傅金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回头望了望父亲。傅国栋站在老宅门口,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他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高大,仿佛是一座山,为傅家遮风挡雨。

傅金钰深吸一口气,启动了车辆。吉普车缓缓驶出老宅,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溅起一片片水花。他从车窗里望出去,看见父亲的身影逐渐缩小,最终成为老宅前的一个黑点,却始终在风雨中伫立。

车轮碾过最后一道水洼,溅起的水花在车窗外飞溅。衡阳的街道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雨雾中。傅金钰紧握方向盘,心中充满了使命感。他知道,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他也明白,这是他作为傅家人的责任,更是他作为军人的使命。

1937年8月9日申时三刻,虹桥机场的柏油跑道被烈日晒得发软,脚踩上去黏糊糊的。王强握着步枪,虎口沁出细密的汗珠,金属枪托贴在锁骨下方的旧疤上,那是去年在金陵防空演习时被弹片擦出的伤。他抬头望天,云层压得很低,铅灰色云絮擦过机场塔楼顶端的避雷针,将他二十四岁的影子扯得老长,投在生了锈的铁丝网上。那些菱形网格在暮色里像张撒开的巨网,仿佛网住了整个沉甸甸的夏天。

“班长,水蛇又钻芦苇荡了。”身后传来陈阿毛带着浦东口音的嘟囔,混着蝉鸣传入王强耳中。十七岁的二等兵正蹲在排水沟旁扒拉水草,他总爱把刺刀尖戳进青泥里绞动,水珠顺着刀疤脸淌进领口。那道从眉骨斜劈到下颌的伤口,是上个月在苏州河巡逻时被日军水兵用船桨砸的。王强没回头,却看到陈阿毛绑腿上的补丁在暮色里泛白,那是用他母亲的蓝布衫改的,老人上个月刚在南市被日军侦察机的气浪震断了肋骨。

三架霍克III型战机停在停机坪西侧,铝制机翼蒙皮被晒得发烫,座舱玻璃上凝着层淡金色的油雾。王强数着螺旋桨叶片投在地面的影子,突然听见远处沪杭公路传来汽车爆胎般的轰鸣。他心里一紧,那不是爆胎,是经过改装的军用引擎,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正冲破暑气狂奔而来。

黑色丰田轿车出现在弯道时,王强正在给步枪上油的手指猛地收紧。车牌照上的“沪领字第壹号”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挡风玻璃后两张戴着皮质风镜的脸模糊不清,但驾驶位伸出的那只戴白手套的手,正用枪管敲打车顶,金属撞击声像在敲每一个中国守军的头骨。

“停车!这里是中华民国空军机场!”值班少尉举着红旗冲下岗亭,鞋跟在柏油路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轿车却突然加速,保险杠上的旭日徽章被引擎热气蒸得扭曲,前轮碾过路边野苋菜时发出的脆响,清晰得像踩断了某根神经。王强看见副驾驶的军官掀开风衣下摆,露出枪套上的樱花纹饰,那是上个月在江湾靶场,朝中国儿童放狗的家伙。

引擎声撕裂空气的瞬间,王强闻到了自己衬衫上的汗酸味。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道里嗡嗡作响:“阿强,咱王家三代船工,没出过软骨头。”他想起三年前在十六铺码头,日军陆战队用皮靴碾碎祖父的铜制船罗盘,飞溅的铜屑扎进他手背的场景。准星缺口里,轿车的散热器格栅越来越大,像张要吞噬一切的钢铁巨口,而副驾驶的风镜突然反光,那不是阳光,是枪管的冷光,正瞄准塔楼里的瞭望员。

第一颗示警弹打在轿车前方五米,溅起的碎石蹦在王强绑腿上。陈阿毛的步枪几乎同时打响,子弹擦着车顶掠过,在漆面上划出刺目火星。但轿车没有减速,驾驶位的曹长甚至扯开领口,露出纹着八幡神的胸毛,嘴角叼着的卷烟在疾风中明灭,像颗挑衅的红点。

王强的食指扣住扳机,心跳如鼓。母亲塞给他的银元还在裤兜,那是他离开浦东前,老人翻遍米缸找出的最后家当。准星终于套住了驾驶位的风镜,他突然看清对方瞳孔里映着的自己——钢盔边沿翘着半片草叶,枪管在微微发颤。但颤抖的不是枪管,是记忆里父亲在码头仓库燃烧的身影,是妹妹被日军抢走时掉落的红头绳,是所有积存在胸腔里的、没有哭出来的夜晚。

“开枪!”王强在心里默念一声,食指一扣,枪响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7.92毫米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比他想象中更尖锐。挡风玻璃呈蛛网状龟裂,驾驶位的曹长身子猛地后仰,鲜血从眉心弹孔涌出,顺着制服领口钻进胸毛。副驾驶的大山勇夫刚摸出南部十四式手枪,第二颗子弹已经掀飞了他的肩章,樱花纹饰的枪托砸在仪表盘上,发出闷响。

轿车歪歪斜斜撞上沙包堆,引擎盖冒出白烟,混着血腥气。王强看见陈阿毛冲过去时被弹片划破的手腕在滴血,少年人却不管不顾,用枪管挑开后车门。里面掉出半张军用地图,淞沪地区的海岸线被红笔圈成锯齿状,长江口标着密集的锚点。

机场塔台的电话铃在爆炸般的寂静中响起,总指挥部的命令带着电流杂音:“保持克制!等候外交斡旋!”王强盯着地图上的红圈,想起情报里说大山勇夫参与过一二八事变,在庙行镇用刺刀把三岁男孩挑在枪尖上晃荡。他的手指捏住地图边缘,纸页发出脆响。

暮色中,第一颗信号弹升上天空,绿色的光映在霍克战机的机身上。陈阿毛蹲在车头前,用刺刀挑起大山勇夫的风镜,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班长,这鬼子的眼睫毛比娘们儿还长。”王强没说话,望着远处租界方向腾起的几缕炊烟,知道这一枪,已经把那些飘摇的烟火,都打进了即将燃烧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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