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电话机的转盘在铁皮桌上投下扭曲的影。王强握着听筒,指节泛白,指挥部作战参谋的江西口音混着电流刺啦声传来:“日军陆战队已向租界增兵,凌晨四时观测到汇山码头有坦克装卸声。”他望着墙上褪了色的淞沪地图,红笔圈住的虹桥机场像块正在溃烂的伤口,墨线勾勒的苏州河蜿蜒如刀疤。
陈阿毛蹲在墙角用草纸包扎手腕,刺刀尖在水泥地上划出火星:“班长,他们要是敢来,老子把剩下的手榴弹全塞进坦克履带里。”少年人说话时,眉骨下的刀疤随着表情扯动,让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平添几分狠戾。王强想起三小时前,这孩子趴在轿车旁翻找日军证件时,从大山勇夫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樱花树下的日本女人抱着婴儿,笑得像春日的樱花,却被陈阿毛啐了口唾沫,揉成纸团扔进排水沟。
窗外突然响起凄厉的警报声,橙红色火光从闸北方向腾起,映得机场塔楼的玻璃窗一片血影。王强数着第二颗照明弹升空的轨迹,听见远处传来九二式步兵炮特有的闷响,那声音像有人用巨锤砸在心脏上。通讯兵冲进指挥室,领口的铜纽扣还在发烫:“队长!日军陆战队突破八字桥防线,正向江湾路推进!”
八月十三日正午,北四川路的梧桐树正在燃烧。王强的汉阳造步枪枪管烫得能煎鸡蛋,枪托抵在肩窝的旧伤上,每扣动一次扳机就扯动结痂的皮肉。街对面的永安里弄堂里,几个百姓正拖着重伤员往后撤,其中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头发被弹片削去半边,却仍用绣着玉兰花的手帕按住伤员腹部的伤口。
“注意左侧三楼!”王强大喊着拽倒陈阿毛,三八式步枪的子弹几乎擦着少年人发梢掠过,在墙上凿出碗口大的洞。透过弥漫的硝烟,他看见日军陆战队的九二式重装甲车正碾过街角的邮筒,车上的膏药旗被气浪撕成碎片,却仍在炮口上方晃荡。
“扔手榴弹!”王强扯开第二枚手榴弹的保险栓,滚烫的弹体在掌心烙下红印。就在这时,他听见熟悉的引擎轰鸣——三架霍克战机正从云端俯冲而下,机翼下的炸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上周还静默停在机场的铁鸟,此刻正化作复仇的雷霆,朝着日军集结的汇山码头扑去。
“班长!那鬼子军官在举旗!”陈阿毛突然指着前方大喊。王强顺着他的枪口望去,看见一名戴着金菊勋章的日军少佐站在三层楼顶,指挥刀在浓烟中划出白色弧线,背后的太阳旗被气浪鼓胀成血色的帆。准星套住对方领章的瞬间,王强想起大山勇夫尸体上的樱花枪托,想起父亲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船舵模型——那是用被日军烧毁的渔船残骸刻的。
“打!”王强心里默念一声,扣动扳机。枪响的同时,霍克战机的炸弹也砸向地面。爆炸声吞没了少佐的身影,巨大的气浪将王强掀翻在排水沟里,混杂着砖石碎屑的雨水灌进领口。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刚才站立的位置已被弹片犁出焦黑的沟痕。陈阿毛正从瓦砾堆里挖出半枚完好的手榴弹,咧开嘴笑时露出缺了门牙的齿缝:“班长,咱这仗,算是跟他们卯上了。”
战斗持续到拂晓,虹桥机场的铁丝网已扭曲成废铁。王强靠在弹痕累累的塔楼墙角,数着远处苏州河上漂浮的日军尸体,河水被染成暗红,顺流而下的钢盔在晨雾里像浮着的骷髅头。陈阿毛蜷缩在他脚边睡着了,沾满泥血的脸庞终于褪去紧绷的神情,看起来还是个该在田埂上追蜻蜓的少年。
指挥部的传令兵在破晓时分摸进阵地,带来的却是撤退命令:“日军第三师团已在川沙口登陆,左翼防线告急,你们需在正午前移交防务。”王强盯着命令上的朱砂印,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引擎声——不是日军的装甲车,而是救护车的警笛声。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踩着瓦砾跑来,担架上躺着的伤员胸口染着大片血渍,却仍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别管我!去救机场的飞机……”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硝烟,王强看见陈阿毛正在给霍克战机的残骸敬礼。战机的机翼上,青天白日徽已被弹片刮得模糊,却仍倔强地立在焦黑的机身之上。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元,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母亲还在浦东的废墟里等着,妹妹的红头绳还系在老槐树上等着。而远处租界的高楼顶端,几面外国国旗在晨风中飘扬,像极了四日前那个闷热午后,铁丝网上凝结的露珠——看似晶莹,却终究映不出这片土地的血泪。
收拾装备时,陈阿毛突然捡起半块日军的风镜碎片,对着阳光照了照:“班长,你说咱这一仗,能让那些在租界里喝咖啡的洋鬼子看看,咱中国人的骨头,到底有多硬吗?”王强望着少年人眼中跳动的火光,想起四日前枪响时的场景——那声划破铅云的枪响,不只是战役的序章,更是一个民族挺直脊梁的宣言。他拍了拍陈阿毛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将步枪重新扛上肩头,枪口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那里,硝烟正在散去,而新的战斗,正等待着他们。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法租界街上的梧桐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傅金钰结果马艳芳刚刚抄录的加密电文,字迹还带着墨水未干。他捏着电报译文,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那是特务处总部处座的指令:“令上海情报站站全力配合淞沪作战,打击日军,毁其运输线,焚其弹药库,诛其要害——此令。”
傅金钰的眉头微微皱起,桌案上的铁路图早已被红铅笔圈得密密麻麻。从太仓到松江的支线旁,标注着多个刺目的黑三角,那里有日军囤积汽油的中转站、弹药库等。他知道,这些地方是日军的命脉,一旦被破坏,日军的作战计划将受到重大影响。
“通知亮平,崖柏,夏君,吕斌,云华,马上过来开会。”傅金钰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刘亮平第一个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胡崖柏、夏君、吕斌和陈云华。几人一进门,便感受到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处座的指令,”傅金钰把电报译文往桌上一放,“全力配合淞沪作战,任务艰巨,时间紧迫。”
刘亮平拿起电报,快速扫了一眼,抬起头,眼神坚定:“明白,任务交给我们,一定完成。”
胡崖柏却皱起了眉:“太仓到松江的铁路沿线,日军防守严密,我们怎么下手?”
傅金钰走到桌边,手指在铁路图上轻轻滑动:“我已经标记了几个关键点,汽油中转站和弹药库是重中之重。我们得想办法悄无声息地接近,然后一举拿下。”
夏君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透着一丝担忧:“悄无声息?谈何容易,一旦被发现,我们可就全军覆没了。”
“我知道风险,但这是我们军人的职责,哪怕知道此行是去赴死也不容退缩!”傅金钰的语气不容置疑,“夏君、吕斌,你们把所有情报组人员撒出去,务必要搞清楚这些设施的敌军布防图和大家行动的撤离路线的安排,大家的身死就看你们的了!”
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虽然任务艰巨,但他们都明白,这是他们必须完成的使命。
“明白!”几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坚定和决心。
傅金钰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一去,危险重重,但他们别无选择。为了淞沪,为了国家,他们必须拼尽全力,勇敢赴死。
上海的雾气裹着长江口的咸涩扑面而来,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张治中将军站在指挥部露台上,双手紧紧扶着铸铁栏杆,指腹摩挲着望远镜筒上被汗水浸得发滑的刻痕。他眯起眼睛,透过望远镜,江面上七艘日军第三舰队的驱逐舰映入眼帘。这些驱逐舰像淬了毒的匕首,锋利而危险,桅杆上的膏药旗在雾中若隐若现,化作模糊的腥红斑点,让人不寒而栗。
舰首的十厘米口径主炮正缓缓转向闸北,炮口旋转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清脆刺耳,混着江潮拍打船壳的闷响,像某种深海巨兽的低吟,让人心生畏惧。张治中将军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放下望远镜,转身对身边的参谋说道:“命令各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日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闸北是我们必须守住的地方。”
参谋点了点头,迅速转身离去。张治中将军再次望向江面,雾气中,那些驱逐舰仿佛在缓缓移动,每一步都像是在逼近命运的终点。他知道,一场恶战即将来临,而他和他的部队,必须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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