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苹如用力点头,睫毛轻轻颤了颤。她知道,从父亲说出这句话开始,她就再也不是那个能躲在身后撒娇的女孩了。“阿爸,我记着你的话。哪怕用我的命,我也要护着咱们的家园。”
“好孩子……”郑钺的声音忽然有些发紧,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掌心传来的力道很稳,可郑苹如能感觉到,父亲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抬头时,正撞见父亲眼底闪着的泪光——那是欣慰,是骄傲,更是藏不住的牵挂。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传递所有的力量,“你是咱们郑家的骄傲,也是国家的希望。”
郑苹如深吸一口气,冷风灌进肺里,却没让她打退堂鼓。她挺直脊背,站在自家门前,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身影里再也没有半分稚气,只剩做好一切准备的坚定。
转过年头,1938年1月的重庆,雾比往常更浓。国民政府办公区的空气像被冻住,连走路都得放轻脚步。陈果夫的书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光线集中在摊开的一堆文件上。他坐在皮椅里,手指夹着钢笔,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页纸,连标点符号都不肯放过。
身后的壁炉里,木柴“噼啪”响着,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将他脸上的沟壑映得时明时暗。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份档案上,指尖捻起那张夹在里面的照片——是郑苹如的近照。照片里的姑娘穿着学生装,眼神澄澈却不怯懦,那股藏在眼底的坚毅,像淬了光的针,能直直扎进人心。
陈果夫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笑:“这姑娘,倒是块好料子,说不定真能成咱们插进敌人心脏的利刃。”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陈宝骅推门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领口别着枚亮闪闪的党徽,衬得他身姿挺拔。作为调查统计室负责人,他眉宇间总带着几分锐利,仿佛能洞察周遭的一切。刚进门,他就看到陈果夫手里的照片,脚步顿了顿:“老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
陈果夫把照片递过去,点了点头:“郑苹如,父亲是老同盟会员郑钺,母亲是日本人。会说流利日语,还在上海的社交圈里有些名气,最关键的是,她心里装着家国,有胆子。”
陈宝骅接过照片,仔细看了半晌,眼中渐渐亮了起来。他常年跟情报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这姑娘的优势——那特殊的出身,既能让她轻易接近日方人员,又不会让人轻易起疑。“是块好料子,”他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钢笔——那是他留洋时带回来的,笔帽上刻着的英文字母早已磨得有些模糊,却是他从不离身的物件,“只是这任务太险,得我亲自去见她,把话说明白。”
两人约在一家不起眼的书店见面。书店的木质招牌已经褪了色,在风里轻轻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在跟过往行人打招呼。推门进去,一股旧书的油墨味扑面而来,书架上摆满了书,从左拉的小说到《孙子兵法》,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谁也想不到,这些书的夹层里,或许就藏着关乎生死的情报。
陈果夫和陈宝骅坐在最里面的角落,桌上放着两杯冷掉的茶。灯光昏昏沉沉,在两人脸上投下阴影,让气氛更添了几分神秘。“你真要亲自去上海?”陈果夫低声问,“那边现在是76号的天下,不安全。”
“越是危险,越得我去。”陈宝骅握着那支钢笔,指尖划过笔帽上的刻痕,语气坚定,“这棋子太重要,我得亲眼看看她的决心,也得把厉害关系跟她讲透。”
几日后的上海法租界,一家咖啡厅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郑苹如穿着一袭素色旗袍,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白梅,走在人群里不惹眼,却又自有一股清雅。推开门时,她下意识地扫了眼四周,看到角落里的陈宝骅,才放缓脚步走过去。
陈宝骅早已起身等候,见她过来,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郑小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比传闻中更有风骨。”
郑苹如微微一怔,随即坦然抬眸,直视着陈宝骅的眼睛。来之前父亲已经跟她说过,这位是来托付重任的人,她心里早有准备,倒也不慌:“陈先生客气了。您找我来,想必是有要事。若为抗日,苹如万死不辞。”
这话一出口,陈宝骅眼中的赞赏更浓了。他示意她坐下,压低声音:“上海现在是龙潭虎穴,日本人跟76号的人到处抓人,我们急需有人能打入他们内部,拿到核心情报。郑小姐,你的出身、你的日语,还有你在社交圈的人脉,都是别人没有的优势——这是你为国效力的最好机会。”
郑苹如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心底的热血像被点燃的火苗,“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压着激动,声音却依旧沉稳:“陈先生放心,只要能为国家做事,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去。定不负您的托付。”
陈宝骅看着她眼中的光,忽然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没选错人。这姑娘,就像寒冬里的寒梅,看着清雅,骨子里却藏着不服输的韧劲,定能在那黑暗的漩涡里,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训练室的窗户被厚重的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盏瓦数极低的台灯,昏黄的光勉强笼罩住桌面。笨重的电报机摆在中央,金属按键泛着冷光,几根电线缠在机身上,像蜿蜒的蛇。郑苹如和另外两名同伴围坐在桌旁,屏息听着导师的讲解,指尖悬在按键上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摩尔斯电码错不得半分,”导师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在按键上轻轻敲击,“一短一长的‘嘀嗒’声,可能是‘A’,也可能是陷阱——发错一个信号,前线的同志就可能送命。”
郑苹如点点头,目光紧紧盯着纸上的电码对照表。她深吸一口气,按下第一个按键,“嘀”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起初,指尖总跟不上记忆,要么按错时长,要么漏记顺序,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她却顾不上擦,只一遍遍地重复练习。直到深夜,训练室里还回荡着断断续续的“嘀嗒”声,那些曾经陌生的电码,渐渐在她指尖有了生命,化作能穿透黑暗的情报信号。日子久了,她的指腹磨出细小的茧子,触到按键时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稳。
靶场的水泥地面泛着寒气,墙上挂着几幅人形靶纸,边缘已经被子弹打得起了毛。郑苹如握着左轮手枪,手臂微微发抖——这是她第一次实弹射击,冰凉的金属枪身在掌心沁出冷汗。“别怕,瞄准靶心,呼气时扣扳机。”导师在身后提醒。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再睁开时,视线死死锁定靶心,手指猛地扣下——“砰!”子弹擦着靶纸边缘飞过,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灰。
她没气馁,重新上膛,一次又一次地举枪、瞄准、射击。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耳膜发疼,却让她的眼神越来越亮。从一开始的手抖脱靶,到后来能稳稳命中八环,再到最后能连续三枪击中靶心,打出漂亮的连环孔,靶纸上的弹孔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靠近中心。每一次枪声响起,都像是她成长的节拍,将怯懦一点点击碎,换上镇定与果决。
密写训练的密室里,摆满了贴着标签的试管和药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化学试剂味。郑苹如捏着一支特制的毛笔,蘸取无色的药水,在普通信纸上写下“近日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导师递来一支装有紫色液体的喷雾,对着信纸轻轻一喷,原本空白的地方立刻显现出几行小字——“明日下午三点,码头有军火运抵”。“这是最基础的密写方式,”导师指着桌上的药水,“不同的试剂对应不同的显影方式,必须记牢,不能弄混。”
她反复练习,将密信伪装成普通家书、商铺账单,甚至是姑娘间的闲聊纸条。有时把密信夹在书页的缝隙里,有时藏在胭脂盒的底层,连信封上的邮票都要仔细挑选,确保每一处细节都看不出破绽。练到后来,她随手写一张便条,都能在字里行间藏进情报,旁人就算拿到手,也只会当废纸丢掉。
最具挑战性的是匿藏训练。模拟场地设在废弃仓库的地下室,里面堆满了破旧木箱和铁桶,狭窄的通道只容一人通过,头顶还时不时传来模拟敌人搜查的脚步声和呵斥声。郑苹如和同伴们抹黑在里面摸爬滚打,衣服被铁丝勾破,膝盖磕在木箱上青一块紫一块,却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有一次,模拟搜查的“敌人”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她屏住呼吸,蜷缩在木箱后面,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对方的靴子从眼前走过,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才敢缓缓呼气,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就是这样一次次的演练,让她学会了利用每一处环境隐藏自己,哪怕只有巴掌大的空间,也能找到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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