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凛冽的寒风卷过洛邑城残破的街巷。天刚蒙蒙亮,城中的穷苦百姓们便已闻讯赶来,在指定的赈济点外规规矩矩地排起了蜿蜒的长龙。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在料峭春寒中瑟缩着身体,眼中却闪烁着希冀的光芒。苏代与周君联合赈济的消息,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照亮了他们晦暗的生活。施惠指挥着官吏们忙碌地搭起粥棚,支起桌案,一袋袋粟米、一匹匹粗布、一串串沉甸甸的铜钱被搬放整齐。空气中弥漫着新煮米粥的淡淡香气和人群压抑的期待。
在这片为生存而聚集的人群边缘,两个鬼祟的身影混杂其中。正是姬光和陶噲。他们听说苏代散金济贫,数额不小,贪念顿起。两人刻意在脸上抹了些锅灰,换上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满是破洞和补丁的旧衣,甚至还故意撕扯了几下,显得更加狼狈。陶噲佝偻着腰,努力想装出病弱的样子;姬光则使劲吸气想收拢他那肥硕的肚子,显得格外滑稽。他们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挪动。
苏代并未亲自在发放点,而是在不远处一座临街酒楼的雅间内,凭窗俯瞰着整个赈济现场。他目光如炬,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那两张熟悉又带着几分刻意扭曲的脸庞——姬光和陶噲!只见他们挤到发放官吏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顺利地从一脸同情的官吏手中各自领走了几百枚大钱。钱一到手,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得意的窃笑,随即低下头,紧紧攥着钱袋,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挤出人群,消失在一条小巷的拐角。看那架势,显然是打算回去“改头换面”,下午再来捞一笔!
苏代眉头微蹙,心中既感荒谬又觉几分悲凉。他转身下楼,径直走向正在现场指挥调度的施惠。施惠见他走来,连忙拱手行礼。苏代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指了指姬光陶噲消失的方向。施惠听罢,眼中精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点头道:“苏先生放心,施惠心中有数。”随即,他招手唤来身边的心腹属吏,低声吩咐了几句。属吏领命,不动声色地布置下去。
到了下午,赈济点依旧人潮涌动。果然,经过一番精心“乔装”,姬光和陶噲又混了回来。姬光头戴一顶破旧的宽檐荷叶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半张脸,身上披着一件千疮百孔、污秽不堪的破蓑衣,试图掩盖他那过于显眼的身形。陶噲则在脸上粘了一副用劣质马鬃做的、又粗又硬且粘得歪歪扭扭的络腮长须,穿着一件同样破烂、明显不合身的夹袄,佝偻得更厉害了。为了增加“成功率”和“可信度”,他们甚至带上了各自的妻子和几个懵懂的孩子,让家人们也分散插入长长的队伍中。
这一次,他们似乎又得手了。姬光捏着再次到手的钱串,陶噲捂着鼓囊囊的钱袋,两人心中暗自狂喜,正打算像上午一样,低着头迅速撤离。就在他们即将再次隐入人群边缘的阴影时,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那两位戴荷帽披蓑衣的,还有粘大胡子的!且慢一步!”
声音来自高台上的施惠。姬光和陶噲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不敢回头,假装没听见,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只想赶紧逃离。然而,几名身着皂衣的衙役仿佛早有准备,如同鬼魅般从人群两侧闪出,瞬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两人被衙役推搡着带到了施惠面前的高台上。
施惠抬手示意,发放工作暂时停止。原本喧嚣的队伍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又疑惑地望向高台,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互相低声询问着。
施惠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待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他目光如电,直射向瑟瑟发抖的姬光和陶噲,厉声质问道:“本官观二位甚是面熟!今日上午,你们是否已经在此领过一次助贫费了?嗯?”
姬光陶噲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姬光强作镇定,语无伦次地辩驳:“没…没有!大人您…您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们是刚刚才到的,家中…家中还有急事,得…得先走了!”说着又想溜。
施惠冷笑一声,横跨一步挡住去路:“不急!把话说清楚再走不迟!”他走到陶噲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他那副滑稽的假胡子,故意提高音量,让全场都能听见:“这位‘大哥’,你脸上这撮毛…看着眼熟得很呐!今天上午领钱那个粘假胡子的,是不是你?怎么,上午那份不够,下午还想再来一份?”
陶噲被当众戳穿,又急又怕,梗着脖子硬撑:“大人!冤枉啊!小人…小人是第一次来!您肯定认错人了!”他试图挤出委屈的表情,但在那副别扭的假胡子下显得更加可笑。
台下的人群闻言,纷纷投来鄙夷和探究的目光。姬光也在一旁帮腔,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是啊大人,您看错了……”
施惠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猛地伸出手,在陶噲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嗤啦”一声,竟将那副精心粘贴的假胡子硬生生扯了下来!假胡子下露出的,是陶噲那张因惊恐和羞臊而涨得通红的脸。
“哦?”施惠捏着那撮假毛,在陶噲眼前晃了晃,声音充满了戏谑,“既然想冒领,为何不把这吃饭的家伙粘得更牢靠些?这么容易就掉了,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番‘苦心’?”
“哈哈哈哈!”台下先是一片哄堂大笑,随即这笑声迅速被愤怒的声浪所取代。
“原来是他们!上午就领过了!”
“太无耻了!这是救命钱啊!”
“苏先生和周君好心赈济,他们竟敢贪得无厌!”
“就是!占穷苦人的便宜,良心被狗吃了!”
群情激愤,指责声、怒骂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般涌向台上的二人。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来,让姬光和陶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陶噲羞愧得无地自容,深深低下头,恨不得当场消失。姬光也是面如死灰,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