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瓶在桌角震颤。我伸手去扶,指尖沾到冰凉的液体——那些本该闪烁星光的墨水,此刻像掺了泥沙的污水。
钢笔突然自己跳起来。笔尖戳进病历本第三页,划出四道深沟。遗忘瘟疫。墨水在纸上晕开时,我后脑勺像被人用橡皮擦狠狠蹭过。五岁生日那天的彩虹糖罐子,碎了。
周野!我转头喊。羊皮纸卷正从他手中滚落,药膳文字像发狂的藤蔓爬满地板。人参和当归的笔画纠缠成漩涡,中心不断吐出相同的图案:三个倒三角形叠成的箭头,刺得我视网膜发烫。
林书签在架子上嗡嗡震动。平时柔和的蓝光此刻像手术灯,把整个诊疗室照成深海。它标记出的病历段落全部浮起红色下划线,我抓起最上面那本——第七宇宙儿科记录第三千二百页,症状栏写着:患儿停止辨认父母。
书页突然无风自动。有凉丝丝的东西拂过耳垂,我听见小豆子去年化疗时的笑声。错误的诊疗记录开始消失,可新浮现的字迹更让人心惊。不同宇宙的病历正在同步更新,最新一行墨迹未干:记忆载体衰竭速率12.8%/小时。
钢笔又动了。这次它悬在纸上发抖,墨水滴成省略号。我掰开笔帽,发现储墨管里沉着黑色结晶。不是拒绝书写。我摸到结晶体的棱角,是墨水在拒绝被使用。
周野突然踹翻椅子。他抓起长柄勺搅动药膳文字,当归须缠上他手腕。求救信号在反向解析。他勺尖挑出一串发光的枸杞,这些笔画在模仿人类脑神经结构。
林书签发出高频蜂鸣。蓝光扫过墙面时,我看见自己影子在褪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轮廓最先模糊,那是上周结婚纪念日刚戴上的。现在连金属的冰凉触感都在消失。
书页微风!我喊得太急被口水呛到。诊疗室突然灌满八月正午的热风,孩童的笑声带着葡萄糖输液的味道。错误记录被吹散的瞬间,我瞥见所有病历的落款处——医师签名栏都在渗出淡蓝色组织液。
钢笔突然刺进我虎口。疼痛让我看清笔杆内侧刻着极小一行字:治疗即遗忘。墨水瓶在这时炸开,黑色结晶溅到周野正在烹煮的求救信号上,药膳文字瞬间炭化成灰烬。
架子上传来纸张撕裂声。林书签用最后一点蓝光标记出我们所有人的病历,在病因栏投射出全息影像:无数个宇宙的诊疗室里,相同的钢笔正在写下相同的四个字。
书页微风突然变得潮湿。带着海盐味的气流卷走炭灰时,我听见小豆子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这句话也正从我记忆里抽离,像退潮时被卷回深海的漂流瓶。
钢笔在我掌心发烫。我盯着刚写下的治疗方案,后脑勺突然空了块——医学院解剖课的记忆被连根拔起,福尔马林气味消散得干干净净。
“又忘了?”周野蹲在药膳漩涡旁边,长柄勺搅动时带起发光的当归须,“你写第三行时左眼瞳孔收缩了0.3秒。”
书页微风突然卷过来。带着草莓味创可贴的气息,它掀开我手边泛黄的那页病历。小豆子歪歪扭扭的涂鸦下,症状描述正在变异:患儿持续遗忘亲属面容,同时获得书写治疗能力。
我的钢笔突然被无形的手拽向那段文字。墨迹与十年前的字迹重叠瞬间,诊疗室响起玻璃碎裂声。林书签从架子上滚落,晶体表面炸开蛛网状裂纹,蓝光里混着血丝。
“找源头。”周野的勺尖挑起三个炭化字。药膳文字正在他脚边互相啃食,枸杞的“杞”字吞掉整段黄芪配方后,自己也被“当”字的撇捺绞碎。
我摸到后颈渗出的冷汗。那里有块皮肤突然失去知觉,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记忆。钢笔又开始自己移动,在病历空白处划出深沟。这次写的是“记忆载体”四个字,墨水渗进纸纤维时,我右手小指突然忘记怎么弯曲。
书页微风变得急促。它卷着小豆子病历里飘出的碎纸屑,在我眼前拼出模糊的图案——某个宇宙的诊疗室,穿白大褂的“我”正用手术刀削自己的太阳穴。
“操!”周野的勺子砸在药膳漩涡中心。发狂的文字突然僵住,最后三个幸存的字跳到他掌心:“找源头”变得透明,能看见里面蜷缩着微型脑干模型。
林书签发出的蓝光开始频闪。裂纹蔓延到晶体核心时,投出的全息影像突然卡顿:所有宇宙的我都保持着书写姿势,但钢笔全部刺进了自己左手虎口。
钢笔在我手里震动。墨水管里的黑色结晶正在增生,顶得笔帽咔咔响。我掰开它时,一粒结晶扎进食指,血珠滚到病历上变成“治疗即遗忘”的盲文凸起。
书页微风突然裹住我的手腕。带着退烧贴的凉意,它牵引我在病历背面写字。笔尖触纸的刹那,诊疗室响起婴儿啼哭——我写下的每个字都在纸上隆起脐带状的血管。
周野突然按住我肩膀。他手心里躺着被啃噬殆尽的药膳文字残渣,现在这些渣滓正往他皮肤里钻。“文字在找宿主。”他扯开衣领,锁骨下方浮现出当归的“当”字笔画,“我们才是病历。”
林书签发出最后一声蜂鸣。蓝光炸开的瞬间,我看见自己影子被钉在墙上。褪色最严重的左腿部分,已经露出老式病历袋的牛皮纸底色。
钢笔猛地戳穿正在书写的病历。墨水像活物般顺着破洞爬向我的指尖,在皮肤上烙出“记忆载体”的条形码。书页微风突然变得腥咸,它卷来的碎纸屑里,小豆子的涂鸦正在融化。
周野抓起长柄勺捅进药膳漩涡。被搅碎的发光文字溅到我们身上,我手背立刻浮出“找源头”的凸起纹路。他喘着粗气举起勺,勺底粘着半片枸杞——那上面用极小的字刻着:源头即终点。
诊疗室突然暗下来。唯有林书签的残骸还在发蓝光,照出满地蠕动的病历纸页。所有医师签名栏都在渗血,我的结婚戒指正在无名指上慢慢透明。
钢笔自己立了起来。它在空中划出圆弧,墨水滴成的省略号突然变成套索,勒住我和周野的脖子往病历里拖。书页微风发出呜咽,带着葡萄糖输液的味道拼命吹那根墨水绳索。
我抓住最后一张飘过的病历纸。触到纸面的瞬间,掌纹里渗出的组织液自动形成文字:治疗方案已生效,记忆删除进度89%。周野的勺子当啷落地,他锁骨下的“当”字正在吃掉周围的皮肤。
书页微风突然静止。带着临终监护仪的长音,它把一片碎纸塞进我领口。我低头看见小豆子最后的心电图,现在它正重叠在我的心跳上。
钢笔掉进药膳漩涡。黑色结晶炸开的瞬间,所有宇宙的诊疗室响起同步的、记忆被撕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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