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扎进羊皮纸的瞬间,我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不是来自现实——是记忆。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崩开,像冰层下的暗河突然决堤。
墨水没有在纸上晕染。它浮起来了,悬在半空,凝成坐标。经纬线的交叉点闪着病态的暗红色,像皮下出血。
“医之海。”周野的嗓音沙哑。他锁骨下的“当”字已经蔓延到胸口,笔画像血管一样搏动。药膳文字的残渣从他指缝漏下,落地就变成灰白的脑组织切片。
书页微风卷过来。带着退烧贴的凉意,它扫过散落的药膳文字。当归和黄芪的笔画自动重组,拼成箭头。指向诊疗室最暗的角落——那里本该是放废弃病历的铁柜,现在却像黑洞般吸着光。
林书签突然发出濒死般的蜂鸣。晶体残骸滚到黑洞边缘,蓝光已经淡得快看不见。它标记的区域浮出密密麻麻的红点,像皮疹。我凑近看,发现是无数个微型病历本在互相吞噬。
“最初的诊疗失误。”我嗓子发紧。钢笔在手里颤动,墨水管里的结晶刺破笔尖,在空气里拉出细长的黑丝。
周野突然抓住我手腕。他皮肤下的“当”字在发烫。“不是我们犯的错。”他扳过我手掌,露出那个条形码,“是‘记忆载体’本身的缺陷。”
黑洞边缘开始渗出组织液。带着防腐剂的气味,液体在地上汇成英文单词:Iatrogenesis。医源性疾病。书页微风突然变得狂暴,把那个词吹散成字母碎片。
我的钢笔自己动了。它在虚空中划出弧线,墨迹组成手术刀形状。刀尖指向黑洞时,我右眼突然看不见了——但视野里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画面:穿白大褂的“我”正把钢笔插进患者太阳穴。
“记忆手术……”周野的指甲掐进我手臂。他胸口的文字已经爬到颈部,像绞索。“我们以为在治疗,其实是在移植。”
黑洞突然扩大一圈。铁柜消失了,露出后面扭曲的空间。那里悬浮着泛黄的病历,纸页间连着脐带状的血管。最近的那本自动翻开,露出小豆子的照片——但患儿姓名栏写着我的名字。
林书签的蓝光骤然熄灭。最后一丝光亮中,我看见所有病历的医师签名都是同一人笔迹。墨迹新鲜得像刚写的,可落款日期是十年前。
钢笔突然挣脱我的手。它飞向黑洞,笔尖刺进悬浮的病历。墨水像蛛网般炸开,把我和周野也拽过去。书页微风发出尖叫,带着草莓味创可贴的气息想拉住我们。
黑洞深处传来水声。不是液体流动,是记忆被搅动的粘稠回响。我撞进扭曲空间的瞬间,看见周野胸口的文字全部立了起来,变成手术缝合线。
第一个诊疗失误浮现在眼前。二十年前的儿科病房,我握着钢笔写下“记忆移植可行”。墨迹未干,病床上的孩子就开始遗忘呼吸。
钢笔尖突然折断。半截笔杆插进我虎口,黑色的结晶顺血管往上爬。周野扑过来扯开我衣领——锁骨下方,“记忆载体”的条形码正在变异成二维码。
黑洞开始收缩。悬浮的病历扑向我们,纸页割开皮肤时流出的不是血,是墨水。书页微风卷着最后一点碎纸屑,在我耳边喊:“错误不在治疗!”
我抓住那本标着小豆子名字的病历。翻开最后一页,治疗方案栏里贴着我的结婚照。但照片正在融化,新娘的面孔变成墨水滴。
周野突然大笑。他撕开衬衫,胸口的文字已经完成闭环:“源头即终点!”药膳文字的残渣从他七窍喷出,在黑洞边缘组成新的箭头——这次指向我们自己的太阳穴。
钢笔的残骸在掌心震动。墨水管里的结晶增生到极限,炸开的瞬间,我看见所有宇宙的诊疗室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钢笔刺穿医师的左手虎口。
黑洞吞没我们的前一秒,书页微风把什么东西塞进我嘴里。是碎纸片,带着葡萄糖的甜味。我尝出来了,是小豆子最后一页病历的滋味。
黑暗中有东西在闪烁。像沉在墨水瓶底的星光,又像林书签最后的蓝光。我伸手去抓,摸到冰凉的钢笔尖——它正在我视网膜上刻字:治疗即遗忘。
钢笔尖在我视网膜上刻完最后一笔,黑暗突然有了重量。我张嘴想喊周野,却发现舌尖抵着的碎纸片正在溶解——甜味褪去后,喉管里泛起病历袋的牛皮纸腥气。
回忆。
这两个字突然蹦到舌面上。我咬破舌尖,血珠滚到钢笔残骸上,立刻被黑色结晶吸收。笔杆震颤着在虚空写字,每一划都从我记忆里抽走什么。
写完最后一捺,我盯着周野的脸突然空白了三秒。他锁骨下的当字在跳,可我想不起那个周字后面跟着什么。
药膳文字突然从黑洞边缘扑过来。当归和黄芪的笔画拧成防护网,罩住我和周野的太阳穴。网上挂着发光的小字:杏仁15g、远志9g。是安神汤的配方,现在正往我们头皮里渗。
你忘了我的名字。周野的声音隔着防护网传来。他胸口的文字已经爬到下巴,像藤蔓勒住喉结。防护网突然收紧,药膳文字发出煎药时的咕嘟声。
林书签的残骸飘过来。晶体裂纹里渗出银色液体,滴在悬浮的病历上。墨迹被溶解重组,变成发光的路径图:一条虚线穿过医之海,终点标着扭曲的钢笔符号。
书页微风变得刺骨。它卷着冰碴扫过我的后颈,带来陌生的记忆碎片——消毒水味的手掌按在我额头,心电图警报声里混着童谣。是小豆子的临终记忆,现在正往我脑子里钻。
导航路径……我抓住漂浮的病历。银色液体突然沸腾,在纸上烧出焦痕:第七宇宙儿科,2003年4月。是我实习第一天。
钢笔残骸猛地扎进我虎口。黑色结晶顺血管上涌,在心脏位置形成新的条形码。周野突然惨叫——防护网上的药膳文字在啃食他胸口的藤蔓,每咬一口就溅出脑脊液似的透明液体。
书页微风突然分成两股。一股裹着冰碴继续往我耳道里灌记忆碎片,另一股带着退烧贴的温度抚过林书签。晶体残骸发出濒死的蓝光,在虚空投出二十年前的诊疗画面:我握着钢笔站在小豆子病床前,病历上写着记忆移植。
核心记忆被锁在……周野的声音断在喉咙里。他下巴上的文字突然开花,吐出带血的药渣。防护网发出撕裂声,当归须绷断的瞬间,我闻到自己大学宿舍的樟脑味——这段记忆正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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