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
一声浑厚洪亮的呼唤猛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珠帘再次被哗啦一声大力掀开,带起一阵风。
云镇山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他一身玄色劲装尚未换下,腰间佩刀随着步伐发出沉沉的金属摩擦声,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肃杀之气。
魁梧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铁塔,瞬间填满了暖阁的空间,带来一股刚硬的、属于战场的气息。
他一进来,目光如电,先扫过榻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女儿,眼中满是心疼。
随即,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便钉在了坐在绣墩上的萧衍身上,以及他手中那个打开着、露出碧色玉如意的锦盒。
“萧贤侄也在?”
云镇山的声音沉厚,听不出喜怒,但那目光里的审视与防备,却毫不掩饰。
他几步走到云昭君榻前,魁梧的身形有意无意地隔开了萧衍投注过来的视线,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昭儿身子弱,需要静养。
探病是好意,但也莫要扰了她休息。”
萧衍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在云镇山闯入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按捺下去。
他脸上的惊疑与审视瞬间敛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世家公子面具便重新戴好,完美无瑕。
他从容起身,对着云镇山恭敬地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云伯父安好。
小侄心中挂念,特来探望。
见妹妹气色尚可,稍感宽慰。
本想将这安神的玉如意再次送来,给妹妹压惊定神,不想……”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云昭君低垂的脸庞,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无奈与一丝被拒绝的黯然,“昭君妹妹似乎被噩梦所扰,心神不定,执意不肯收下此物。
小侄……也不好强人所难。”
他将锦盒轻轻合上,握在手中。
“噩梦?”
云镇山浓眉一拧,看向女儿的目光更是担忧,“什么噩梦能把你吓成这样?”
他粗糙的大手习惯性地想去抚女儿的头,却在看到她苍白的小脸和紧抿的唇时,动作顿住,转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怕,有爹在!
什么妖魔鬼怪敢来扰你,爹的刀第一个不答应!”
这粗豪的安慰,带着父亲特有的笨拙与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云昭君心头一酸,强撑的冰冷壁垒几乎要被这暖意融化。
她努力牵了牵嘴角,想给父亲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快要耗尽。
“爹……”她声音细弱蚊蚋。
云镇山立刻心疼得不行,转头对萧衍道:“贤侄也看到了,君儿确实精神不济。
这玉如意既是安神之物,她此刻心绪不稳,恐也难领其好意。
不如……”他目光落在萧衍手中的锦盒上,意思不言而喻,“暂且由贤侄收回保管。
待君儿身子大好,心绪平复,再议不迟。”
这已是相当明确的逐客令,且直接替女儿做了主,拒绝了这份“信物”。
萧衍握着锦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再次泛白,面上却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温雅笑意:“伯父所言极是。
是萧衍考虑不周,扰了昭君妹妹静养。
此物,”他看了一眼锦盒,眼底深处划过一丝极淡的阴霾,快得无人察觉,“小侄便先带回去。”
他不再坚持,将锦盒收入袖中,动作流畅自然。
“伯父军务繁忙,小侄也不便久留。”
萧衍再次躬身,目光转向云昭君,声音温和依旧,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冰冷对峙从未发生,“昭君妹妹,你且好生休养,莫要多思多虑。
改日,待你精神好些,萧衍再来看你。.”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云昭君低着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探究,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惊疑,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领地后、猛兽蛰伏般的危险气息。
“萧公子慢走。”
云昭君没有抬头,只轻声说道,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死水。
萧衍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对云镇山行了一礼,这才转身,月白色的衣袂在门口的光影里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消失在了珠帘之外。
脚步声沉稳依旧,渐渐远去。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暖阁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骤然一松。
云镇山立刻俯身,粗糙的大手探上云昭君的额头,又摸摸她的手,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怎么这么冰?
脸也白得吓人!
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语气焦灼,带着护犊的凶狠。
“没有,爹。”
云昭君疲惫地闭上眼,将身体更深地埋进柔软的引枕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方才与萧衍那短暂却耗尽心神的一番交锋,比前世在千军万马前擂鼓助威还要累上千百倍。
她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个深深的月牙形血痕,那枚小小的玄鸟银铃躺在血痕之中,银光染上了一丝黯淡的红。
“他……只是来送玉如意。”
她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女儿……只是做了噩梦,心里怕得很……不想收那东西……”
云镇山看着女儿掌心的血痕,再看看她毫无血色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如意。
他大手一挥,粗声道:“不想收就不收!
什么劳什子信物,哪有我女儿的身子要紧!
一个破梦而已,看把我儿吓的!
回头爹让厨房给你炖十全大补汤,再让王太医开最好的安神方子!
什么麒麟泣血,呸!
晦气!”
他一边骂骂咧咧地驱赶着“晦气”,一边笨拙地替云昭君掖好被角,动作小心翼翼,与方才面对萧衍时的铁血将军判若两人。
“爹……”云昭君睁开眼,看着父亲担忧又笨拙的样子,心底冰封的角落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涌上酸涩的暖流。
她轻轻握住父亲布满厚茧的大手,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的力量。
“女儿没事了……您别担心。”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云镇山连声说着,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似乎确实比方才缓和了一点,这才稍微放下心。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暖阁里显得有些局促,“那你好好躺着,闭目养神!
爹就在外面书房看会儿军报,有事立刻喊我!
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别想了!”
“嗯。”云昭君乖巧地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云镇山又看了女儿几眼,确认她只是疲惫,这才放轻脚步,退了出去,临出门前还特意嘱咐门口的丫鬟仔细伺候。
暖阁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药香氤氲,安神香的气息丝丝缕缕。
云昭君静静地躺着,没有睁眼。
掌心的刺痛和那枚冰凉坚硬的玄鸟银铃时刻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
冰墙初立。
“麒麟泣血”四个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衍心中激起了她想要的波澜,看到了他眼中那瞬间失控的黑暗风暴……第一步,虽险象环生,但终究是迈出去了。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萧衍最后那个眼神,深潭之下翻涌的未知暗流,让她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那绝不是一个被退婚信物、被噩梦预言所轻易冒犯的世家公子该有的眼神。
那里面藏着更深、更危险的东西。
她缓缓摊开掌心,将那枚染着淡淡血痕的玄鸟银铃举到眼前。
镂刻的玄鸟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母亲……您留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呢?
仅仅是一枚避祸的银铃吗?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凉的铃身。
忽然,指腹似乎触碰到铃身内侧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与周围光滑的触感截然不同。
她心中一动,凝神仔细摸索。
那凸起极小,位置也极其隐蔽,若非她此刻心神凝聚,又反复摩挲,绝难发现。
像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暗扣?
心,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暖阁外,隐约传来父亲在书房里踱步的声音,还有棋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云昭君握着那枚藏着未知秘密的银铃,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拖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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