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竹的指尖还残留着新芽上露珠的凉意,那抹倒映着众生书写的微光却已渗入心脉。
他仰头望向三十三重天,那里的古碑虚影像块被泼了水的旧绢,原本森然的“天道唯一”四字早没了踪迹,只剩灰扑扑的轮廓蛰伏着,像头收爪藏牙的凶兽。
“它在等。”他低笑一声,喉间泛起腥甜。
三日来洪荒陷入的“无文之寂”不是终结,是天道在敛去所有可书写的痕迹,要以“归零”为纸,重写只属于它的“初文”。
系统的提示音早断了,可他能清晰感知到地脉深处那道“道源初痕”在发烫——那是比天道更古老的书写本能,此刻正随着九州大地上零星的刻痕、划痕、泥痕,一点点苏醒。
“在它落笔前……”他摸出藏在袖中的“寂文书笔”残骸,这截被天道劈断的断笔早没了灵光,此刻却因他掌心的温度泛起暗红,“我先把天,染红。”
咬破舌尖的瞬间,腥甜的血珠溅在笔锋上。
断笔发出蜂鸣,像是久旱逢雨的枯木突然抽芽。
沈青竹盘坐在“名葬阵”核心,那里曾是昆仑派镇压典籍之名的禁阵,此刻阵眼处焦黑的泥土正随着他的动作裂开细纹。
他抬起左手,指尖在胸口缓缓划下——不是法术,不是神通,是最原始的、凡人割开血肉的痛。
鲜血涌出的刹那,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轻响。
每一滴血落向断笔的轨迹都被拉长,在虚空中凝成扭曲的古字。
“我”字像婴儿握拳的爪印,“生”字似断枝抽芽的弧度,“言”字如清泉击石的水纹,“立”字若苍松破岩的姿态。
这些字不往天上飘,却往地脉裂缝里钻,与“道源初痕”碰撞出细碎的金光。
“系统……”他咬着牙低唤,眼前泛起黑雾。
系统的光团终于闪现,却不再是刺目的红,而是柔和的金:“检测到‘非天授文脉’形成……来源:宿主生命本源。”
“好。”他扯出染血的笑,任鲜血浸透道袍。
心口的伤口翻卷着,痛得他几乎要晕过去,可意识却从未如此清晰——原来用命写的字,真的能触到比天道更深的地方。
“青竹!”
一道焦急的呼唤穿透血雾。
沈青竹抬头,正看见苏幼薇跌跌撞撞跑来。
她的狐尾只剩七根,余下两根已化作淡青色的光尘,散在文心树灰烬汇聚的地方。
她跪到他身边,指尖抚过他心口的伤,九尾残魂溢出的绿意瞬间包裹住伤口,却止不住鲜血继续涌出。
“你疯了?”她眼眶泛红,“用命换文脉……”
“不是换。”沈青竹握住她的手,将带血的断笔塞进她掌心,“是点燃。”他望着她发间沾着的文心树银灰,那些本应消散的残烬此刻正绕着她指尖流转,“去文心树灰烬处,把这些血字的力分九道,打进地脉。天道能收走天下纸笔,收不走众生‘想写’的念头。”
苏幼薇的瞳孔突然泛起翡翠色的光。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断笔,血字的力正顺着她的血脉游走,与她魂魄中沉睡的“自然之主”本源产生共鸣。
她猛地抬头,发间银灰突然腾起,化作九条青色光带,一头扎进脚下的地脉。
“以九尾为引,以魂魄为桥……”她轻声念着,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凡人的清越,“九洲地脉,醒!”
与此同时,南荒的樵夫正蹲在溪边磨刀。
他盯着青石板上自己用炭条随意划的三道痕,突然觉得那些歪扭的线在动——左边一道扬起,右边一道下垂,中间一道竖直,竟成了“天可改”三个古字!
他惊得松手,柴刀“当啷”落地,可那三个字却没消失,反而在石板上泛起微光。
北溟的渔女正在补网。
她昨夜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对着雷云喊“雷归我掌”,此刻指尖刚触到渔网,一缕细小的电弧突然从网眼里窜出,“滋啦”一声劈在船帮上,烧出个焦黑的“掌”字。
她愣了愣,突然笑出声,抓起船桨在船舷上划起来——管它天道不天道,她偏要写自己的名字。
沈青竹望着远处腾起的微光,嘴角的血痕更深了。
苏幼薇的九尾残魂已淡得几乎透明,却仍在坚持输送力量。
他正要开口,忽听山风里传来一声清啸。
“沈小友!”
玉虚真人踏着残云而来。
这位昆仑长老的道袍破了七处,每道裂痕里都渗出淡金色的血——那是修士燃烧道基的征兆。
他手中托着块灰扑扑的石碑,碑身表面还凝着未干的血珠,细看竟是七峰弟子自愿献出的精血所铸。
“我立了座血碑。”玉虚真人将石碑重重砸在藏经阁废墟上,碑底与地脉裂缝相触的刹那,整座昆仑山都震了三震,“在昆仑绝顶无字碑旁。碑上无字,却有道韵——《血书诀》。”
当夜,所有曾修过沈青竹所创《破名诀》的弟子都做了同一个梦:昆仑绝顶的血碑前立着位白须老者,手中灰笔轻点碑面,道韵化作声音流入识海:“血未冷,笔不休;心未死,文不灭。以痛为墨,以念为锋,书我所信,即为真文。”
三日后,西荒小镇。
“快跑!”村童的尖叫刺破晨雾。
天庭巡查使的法器“镇言铃”悬在半空,正发出刺耳的嗡鸣,要抹去孩子们用树枝在泥地上划的“家”字。
一个布衣青年扑过去,将孩子们护在身后。
他腰间挂着块染血的玉牌——那是他昨夜突破时,头顶没出现天授道号,却用草叶摆了“陈石”二字,因此被巡查使盯上。
“你们凭什么……”陈石的话还没说完,镇言铃的白光已笼罩下来。
他本能地抬手,指尖在掌心划了道血痕——那是他按《血书诀》偷偷练的,“以血画符”。
血珠刚落地,半空中突然劈下一道赤雷。
那雷不带天道的威严,却裹着烧红的铁味,“轰”地砸在镇言铃上。
法器当场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巡查使惊得踉跄后退,望着陈石掌心那道还在渗血的符——那符歪歪扭扭,却分明是“护”字。
“这不可能!”巡查使尖叫着祭出第二件法器,可还没等他念咒,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刷刷”声。
镇民们举着炭条、石片、烧红的铁签,在墙上、地上、树干上疯狂书写——“人言”“我名”“不许抹”。
这些字有的歪,有的丑,却像活了似的,化作淡金色的光,将巡查使的法器层层包裹。
陈石望着掌心的血符,又望向镇民们的“字海”,突然笑了。
他蹲下身,用染血的指尖在泥地上写:“陈石,护家。”
三十三重天外,天道之影剧烈震颤。
古碑虚影的表面裂开无数细缝,那些被它吸纳的“文之残烬”突然逆流,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全部涌向地脉深处的“道源初痕”。
天道之影发出无声的嘶吼,试图重新收拢那些残烬,可每一道残烬都像沾了胶水,死死黏在初痕上,反过来啃噬着它的本源。
沈青竹跪在废墟上,望着天外的动荡,心口的伤终于止住了血。
系统的光团浮现在他眼前,红字不再刺目,而是带着几分欣慰:“检测到天道本源‘文脉失血’……道源初痕反向吞噬特性激活。”
“你看。”他轻声对苏幼薇说。
她正倚在他肩头,九尾残魂已彻底消散,却换来了眼中更明亮的光。
两人抬头望向天际,古碑虚影的裂痕越来越大,像块即将破碎的旧镜子。
“天道收尽天下纸笔,以为天下无文。”沈青竹伸手接住飘落的血字残片,“可它忘了,最原始的书写,从来都是——”
“带血的。”苏幼薇接口。
风卷着九州大地上的新字掠过他们身侧。
有人用刀刻,有人用炭画,有人用血写,有人用草叶摆。
这些字或许不美,或许不正,却带着最鲜活的温度——那是万灵用“想写”的念头,在重新定义这个世界。
沈青竹望着掌心还未干涸的血,突然笑了。
他拾起地上的断笔,蘸着自己的血,在虚空中写下第一个属于他的、不属于天道的字。
那个字,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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