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以文为道的世界里最不祥的预兆。
晨光如碎金,刚刚撕开天际的墨色,沈青竹已推门而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院中那方巨大的石砚上。
一夜之间,本该干涸的砚台竟盛满了墨汁,浓稠得近乎凝固,表面泛着诡异的紫光。
无数细小的气泡在墨汁表面生成、破裂,那“啵、啵”的轻响,与其说是气泡碎裂,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存在发出的、压抑不住的轻笑。
这绝非人为。
沈青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却并未触碰那诡异的墨汁。
他凝视着墨面,那如镜的墨汁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
然而,下一息,倒影中的五官开始如水波般晃动、拉伸、扭曲。
最终,那张脸变成了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模样——正是他记忆深处,那座囚禁他的高塔之顶,那个面目模糊、手执“焦笔”的“他”!
沈青-竹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地从一旁拿起一只竹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墨汁。
墨汁离砚的瞬间,竟仿佛活物般挣扎了一下。
他手腕一抖,将这勺墨汁猛地倾入角落里的火盆。
“呼——”
盆中原本橘红的炭火,在接触到墨汁的刹那,轰然暴涨,瞬间转为一种幽深至极的蓝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幽蓝的火焰中,竟传出了清晰无比的诵读之声,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却是一种完全反向的语调。
那声音,赫然在倒背他三年前亲手焚毁的一部废稿——《九渊列传》!
沈青竹瞳孔骤缩。
那部稿子讲述的是一个世界如何从诞生走向自我毁灭,因其立意过于黑暗,被他视为心魔,早已付之一炬。
如今,它竟借着这诡异的墨汁与火焰,从灰烬中复活,以一种颠倒错乱的方式,向它的创造者发出了嘲弄的宣告。
与此同时,山谷的另一端,青丘狐族的天才苏幼薇,正立于一片繁茂的藤架之下。
她已在此地结印七日七夜,以青丘秘传的古法,编织着一枚“梦茧”,试图截留昨夜那场诡异流星雨中可能携带的“故事”的记忆碎片。
在她指尖最后一个法印落下的瞬间,那枚悬于藤架中央、晶莹剔透的半透明茧壳,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
茧壳应声而破。
没有流光溢彩,没有神圣气息。
刹那间,万千只通体灰败的蝴蝶从中汹涌而出,如同一场沉默的、由死亡构成的风暴。
它们毫无生气,翅膀每一次扇动,都带走周围一丝草木的绿意。
苏幼薇脸色一白,她看清了,每一只灰蝶的翅面上,都烙印着一句残缺不全的古老文字。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捕捉一只细看。
指尖刚刚触碰到蝶翼,那只灰蝶便“噗”地一声,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小撮冰冷的灰烬,稳稳落在她的掌心。
灰烬并未散去,而是自动聚拢,在她白皙的掌心上,扭曲地组成了一行字:
你不该帮他说故事。
话音刚落,她周遭数十丈内的所有草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齐齐枯萎、凋零,从生机勃勃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它们并非死去,而是被抽走了“生长的意义”,被剥夺了“被讲述”的资格。
苏幼薇猛然抬头,望向沈青竹小院的方向,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这些诡异的文字,正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从根源上否定这个世界的存在!
而沈青竹,早已料到了某种层面的反噬。
他回到院中,并未理会那仍在幽幽燃烧的火盆,而是取出一卷巨大的空白稿纸,在院中晾晒起来。
那纸张看似普通,实则早已被他用七十二种驱邪灵植的汁液浸泡过,本身就是一座小型的净化法阵。
他在设局,一个针对那“活墨”的局。
夜色如墨,比砚台里的墨汁还要深沉。
子时刚过,那方石砚再次蠕动起来。
砚中的墨汁仿佛拥有了生命,如同一滩黏稠的黑色软体生物,缓缓地从砚台边缘溢出,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蜿蜒着爬向那卷巨大的“新作残稿”。
它来了!
就在那活墨即将触碰到稿纸边缘的瞬间,沈青竹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催动了早已埋藏在地下的地火机关!
“轰!”
烈焰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火墙,精准地将那活墨与稿纸一同笼罩!
他要用这至阳至刚的地火,将这被污染的“故事之源”彻底焚毁!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都感到了彻骨的惊骇。
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烈焰,在触及稿纸的瞬间,非但没有将其点燃,反而如同百川归海一般,被那看似脆弱的纸张疯狂地吸了进去!
整卷稿纸没有丝毫烧焦的痕迹,纸面上反而泛起了无数血丝般的诡异纹路。
火焰熄灭,血纹渐定。
那些复杂的纹路,竟隐隐构成了一副从未有人见过的古老地图。
地图的终点,指向一个被无数禁制符文环绕的所在,旁边用最古老的文道铭文标注着三个字——无名冢!
传说中,埋葬着洪荒时代第一位因创造出自己无法驾驭的世界而选择自我终结的创世神!
几乎在地图成型的同一刻,文心院的核心,那株支撑着整个世界文道气运的“文心祖树”,突然发出了一声穿云裂石的哀鸣!
苏幼薇骇然冲入祖树内部,只见那巨大的树心光团,竟被一道不断旋转的、由无数颠倒错乱的文字构成的黑色圆环死死缠绕,如同套上了枷锁。
每一道裂口中,都在向外喷涌着黑色的墨雾,侵蚀着祖树的生机。
“反文环!”苏幼薇失声惊呼。
她举起自己的本命“无字笔”,笔尖绽放光芒,点向那道黑色圆环,试图解读这股力量的本质。
就在笔尖触碰的刹那,一句冰冷、不含任何感情,却又蕴含着无上法则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直接贯穿了她的灵魂:
“真正的创造,始于杀死作者。”
苏幼薇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她耳边,却在此刻响起了沈青竹那异常冷静的声音,仿佛早就等在了这里:“它不是在反抗我们……它是在执行某种更原始、更底层的文道法则。”
话音回荡间,沈青竹正站在那幅血纹地图之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而诡异的纹路,忽然低声笑了。
那笑声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冰冷的、如同猎人发现猎物踪迹般的兴奋。
他转身走进屋内,从一处最隐秘的暗格中,取出一枚他从未对任何人展示过的古老玉简。
玉简温润,上面却只用血刻着七个字:
吾亦曾弑其执笔者。
这是他在系统初启,穿越第一个小说世界,完成最终任务后,从那个世界的“天道反馈”中获得的唯一、也是最禁忌的知识。
他将这枚冰凉的玉简紧紧贴在自己胸口,滚烫的心跳与玉简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抬头,目光穿透屋顶,望向那片深邃的星空,仿佛在与某个至高的存在对视。
“你想借这方世界的天道,逼我走上那座‘无名冢’主人的老路,让我变成下一个你要杀死的‘作者’?”
“好啊……”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森然,“但我得先教会你,什么叫‘活着的笔’。”
话音未落,远方山谷之中,那口早已废弃了百余年、据说曾是上古文圣炼化“言灵”的古老灶膛,猛地迸发出一道冲天而起的赤色光柱,仿佛一头沉睡万年的洪荒巨兽,终于等到了它主人的召唤,于死寂中苏醒!
沈青竹的目光穿透了重重夜色,精准地落在那道赤光之上。
他的眼中,燃起了比地火更炽烈、比那赤光更决绝的战意。
他一步步走向那道赤光,步伐沉稳如山,仿佛不是走向一座废弃的灶膛,而是走向一个早已约定好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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