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红楼美梦 > 第44章 凤锁深院胭脂泪 华诞下的心碎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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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的荣国府,是被百花与绫罗包裹的锦绣牢笼。这一日,府邸深处张灯结彩,笙歌缭绕如云端仙乐。金陵城最耀眼的明珠——王熙凤,正迎来她第无数个二八年华。宴席间流光溢彩,老太太端坐首席,戏台上咿呀唱着《凤还巢》,满座宾朋举杯庆贺,却不知这场华美宴席,即将化作撕裂伪装的利刃。

凤姐儿穿梭在珠光宝气间,胭脂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迤逦生姿,丹蔻纤指执起白玉杯,眼波流转间已将满座人情往来算得分明。唯有在望向身侧空位时,那双总是含笑的丹凤眼里,才会掠过一丝寒冰般的裂痕。

“老祖宗您慢用,孙媳去更衣便来。”她扶着云鬓轻施一礼,裙裾拂过满地落英时,唇角笑意骤然冻结。那个名义上该与她举案齐眉的夫君贾琏,早已消失在觥筹交错之间。心口的赤金璎珞长命锁突然沉重如铁,每步金缕鞋踏在青石板上,都似踩碎一地虚幻的琉璃梦。

雕花窗棂漏出暖昧的烛光,将室内交叠的身影投射在茜纱窗上。女子娇媚的轻笑如毒蛇钻入耳中:“二爷若没了那母夜叉...”而后是她熟悉到骨髓里的声音,此刻却浸着醺醉的恶意:“她?早死早清净!到时候扶正我的平儿...”

世界在刹那间倾覆。她看见十六岁那年的洞房花烛,喜秤挑起盖头时少年惊艳的目光;看见无数个深夜他替她揉着算账酸疼的手腕;看见他抱着巧姐儿笑说“爹爹的宝贝明珠”。所有温存记忆都化作锋利的瓷片,生生割开胸腔最柔软处。

“贾琏——”这一声泣血般的呼喊惊破满园春色,房门在她纤足下轰然洞开。烛影摇红处,罗裳半解的男女如同被惊散的鸳鸯,那女子鬓发散乱的模样,恰似被风雨摧折的残荷。

她的目光掠过惊慌失措的丈夫,死死钉在面色潮红的鲍二媳妇身上:“好个锦绣丛中的偷香窃玉!好个知书达理的琏二爷!”每个字都淬着血泪,丹寇深深掐进掌心,“我在前厅为你维持颜面,你倒在这温柔乡里咒我早亡?”

视线猛然转向门外,端着醒酒汤的平儿恰似一株带露白莲,惊惶地站在月洞门下。所有理智顷刻崩毁,她扬手挥落那盏青瓷碗,清脆的碎裂声里藏着心碎的音律:“原你们早串通一气!什么贤良淑德,不过是个等着我咽气好登堂入室的...”

“奶奶!”平儿捂着脸颊跪倒在地,泪珠滚落在琉璃碎片上,“苍天可鉴,我只是听闻二爷不适...”话未说完已被凤姐拽着衣襟提起,胭脂盒并菱花镜哗啦啦碎了一地。

贾琏的酒意被这场混乱惊散大半,见心爱的侍妾受辱,竟踉跄着拔出墙上装饰的宝剑。冷锋映出他猩红的双眼:“毒妇!今日我便...”剑尖尚未触及那片云锦,凤姐早已旋身奔出庭院。

她提着裙裾穿过九曲回廊,金步摇散落青丝如墨,从前厅飘来的《凤还巢》唱词针一般扎在心上。冲进贾母所在的正堂时,满座珠翠皆惊得立起。

“老祖宗——!”这一声哭喊荡气回肠,她扑倒在蟠龙纹波斯毯上,泪水浸湿了老太太的遍地金马面裙,“琏二要杀我!他在我生辰日与人私通,被撞破竟要取我性命!”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恰到好处地露出颈间被剑锋划出的红痕。

贾琏提着剑追到时,只见满室谴责的目光。宝剑哐当落地,他跪在冰裂纹青砖上嗫嚅:“孙儿醉糊涂了...”

老太太手中的伽楠念珠啪地砸在紫檀小几上:“好个馋嘴的猫儿!偷腥也不看黄道吉日!”转身扶起颤抖的凤姐时,语气又化作春风:“凤哥儿也忒要强,那些下作东西值得你动气?平儿那孩子素来忠心,你何苦连她一并作践?”

“他们...他们说要扶正平儿!”凤姐伏在贾母膝上哽咽,珊瑚护甲勾扯着孔雀羽线斗篷的流苏。

“糊涂!”老太太搂着她轻拍,“平儿再好也是奴婢出身,扶正之说简直荒唐!”又瞪向贾琏:“还不给你媳妇赔罪!”

一场风波在老太君调和下暂歇。唯有平儿独自奔至沁芳闸边,望着桃瓣逐水流泪如雨:“原是我痴心妄想...在这深宅大院,真心倒比纸薄三分。”春衫单薄地贴着颤抖的身子,脸上指痕犹似火灼。

“平儿姐姐?”少年清越的声音自碧桃花后传来。宝玉穿着月白交领长衫走来,见着她狼狈模样立即褪下孔雀裘将她裹住:“哪个作死的又欺负你?”也不待回答,径自拉着她往怡红院去。

茜纱窗下,少年翻出各色瓷罐玉盒:“这是用晨露调的白茉莉粉,最是养肤;蔷薇硝兑了珍珠末,消肿极好;胭脂膏子要这样用笔蘸着描...”他笨拙却轻柔地替她敷面理妆,温热呼吸拂过她湿润的眼睫。

平儿透过泪眼望镜中人,只见少年专注的眉眼映在菱花镜里,与她自己红肿渐消的面容叠成奇异的光影。他忽然叹道:“姐姐这般品貌,原该被人捧在手心呵护,何苦总为他们流泪?”

恰此时窗外掠过一对金丝雀,衔着海棠花瓣扑棱棱飞向蔚蓝天空。平儿望着镜中重现光彩的容颜,忽然觉出几分陌生的美丽。宝玉将一枚缂丝香囊系在她裙带上:“里头装着冷香丸的碎末,闻着便想起大观园的春天...”

次日贾琏在贾母监督下作揖赔礼时,凤姐冷眼看他敷衍的动作。待听到鲍二媳妇悬梁自尽的消息,她指尖的碧玉镯突然磕在汝窑茶碗上,发出清脆的哀鸣。

夜里她握着平儿的手坐在暖炕上,炕桌摆着的红梅却似滴血般艳丽:“好妹妹,往后咱们才是一家子。”指尖掠过平儿鬓间新戴的赤金点翠步摇,“这府里狼豺虎豹多着呢,可得相互扶持着走。”

平儿低眉顺眼地应声,袖中冷香丸的气息幽幽萦绕。她想起昨日宝玉为她点胭脂时说的话:“姐姐合该让人看见你的好。”窗外月色如水,照见妆台上新得的珐琅彩妆匣——那是宝玉悄悄送来的,里头装满各色胭脂水粉,并着一张笺子:“愿姐姐从此容光焕发。”

更漏声声里,平儿对着菱花镜细细描画柳眉。笔尖蘸着玫瑰胭脂时,她忽然听见自己心中破茧的声音。或许在这吃人的深宅里,美丽也能成为柔软的铠甲——而那个少年无意间递来的彩笔,正在为她绘制通往新生的秘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