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潇湘馆的窗棂,像是苍天也在为谁垂泪,一声声,一阵阵,敲得人心都碎了。黛玉蜷在贵妃榻上,裹着三层锦被,仍觉得冷,那冷不是从外头来的,竟像是从心底一丝丝渗出来的。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朋友圈里,史湘云那九张烤肉的照片,笑得那样明媚,那样无忧无虑,刺得她眼睛生疼。“秋日的第一顿BBQ”——那文字也带着暖洋洋的烟火气,是她不曾拥有,也不敢奢望的热闹。一股酸楚直冲鼻尖,她摔了手机,指尖颤抖着发出那行字:“秋风秋雨愁煞人,潇湘馆顶漏雨急!求推荐靠谱防水公司,在线等,挺急的!”仿佛不是在求助,而是在这广漠的、令人窒息的红尘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呐喊。
帘栊“哗啦”一声响,被人不由分说地掀开。宝钗带着一身湿漉漉的秋寒闯了进来,发梢上缀着晶莹的水珠,宛如晨露中的牡丹,端庄明媚,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颦儿!”她声音里带着嗔怪,又裹着浓浓的关切,“你这定位是如何标的?你这潇湘馆何时改了名号,竟成了水帘洞的分洞?”她说着,将雕花食盒往案几上一放,打开来,端出一只青玉碗,碗中热气袅袅,那莹白黏稠的物事,不是燕窝又是什么?“快,快趁热喝了这碗神仙水,是太太惦记着,老太太亲自过问的,最是滋阴润肺,抵得住这穿堂风、漏檐雨,补得回那耗损的元气!”
黛玉裹紧了被子,身子微微向后缩去,声音细弱如游丝:“这已是本月第三回了……宝姐姐,莫非你在那蘅芜苑里,悄没声地开了间燕窝铺子不成?”
“呸!你这没良心的小冤家!”宝钗柳眉微蹙,叉起腰来,竟是一副养生专家的口吻,“你可知如今扬州那起子讲究人家推崇什么?不再是A4腰,也不是漫画腿,是这燕窝养出的冰肌玉骨!”她忽地压低声音,凑近前来,神秘兮兮地道,“昨日听李嬷嬷嚼舌,宝玉房里的袭人,背地里偷偷喝了半载燕窝,如今那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话一出口,见黛玉脸色倏地一变,宝钗立刻转了口风,拍着胸脯道:“自然了!我们颦儿乃是天生丽质,谪仙般的人品!可你瞧瞧窗外这秋风,凌厉得如同后娘的手,抽在脸上生疼,咱们怎能不早早备下些御寒防风的战略物资?”
黛玉望着那碗晶莹剔透的羹汤,眼圈蓦地红了,泪光在眼眶里盈盈欲坠:“姐姐平日里待谁都是极好的,面面俱到,可谁知……谁知……”
“谁知我是不是心里藏奸?”宝钗立刻接口,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我薛宝钗在此对天立誓!若我对林妹妹存了半分坏心,就叫那孽障哥哥薛蟠,明日就能将整本《论语》倒背如流!”见黛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趁机将温热的勺子塞进她冰凉的手里,软语哄道:“好妹妹,我与你说实话罢,我妈早吩咐了,若是林妹妹你这千金万贵的身子有一丝半点不妥当,宝玉那个混世魔王,还不得把怡红院哭成第二个西湖?为了咱们这大观园免遭水淹之祸,这碗燕窝,你是喝也得喝,不喝——”她忽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就日日带着莺儿,到你这潇湘馆窗根底下,唱那新学的《养生disco》!直唱到你肯喝为止!”
黛玉端着那青玉碗,手微微发颤,终究是拗不过她。半柱香后,潇湘馆内回荡起宝钗欣喜的欢呼:“这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明日我再给你送冰糖来!记得喝了要发朋友圈,要写买家秀,要五星好评哦!”
夜渐深,风雨愈发猖狂,如同无数失控的魂灵在天地间嘶吼冲撞。黛玉拥衾而坐,机械地刷着朋友圈,那秋游的欢笑,那野餐的闲适,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敏感的心尖上。悲愤交加,她点开备忘录,十指如飞,仿佛要将满腹的凄凉都倾泻在这冰冷的屏幕上: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猖狂!凄风冷雨,竟如此不讲武德!泪洒方寸屏幕,湿透虚拟九宫,谁人知我,一颗心早已冷透,如同那速冻的饺子?”
刚按下发送,院中陡然传来“哐当——扑通——哎哟喂!”一连串极不和谐的声响,在风雨声中格外刺耳。黛玉心惊,掀帘望去,只见漫天雨幕中,一个人影呈大字型瘫在泥泞里,头上那顶硕大无朋的斗笠歪成了比萨斜塔,蓑衣下摆胡乱卷到腰间,模样狼狈可笑至极,活脱脱一只落了汤、沾了泥的锦毛鸡。不是宝玉又是谁?他却浑然不顾自身,只死死护着怀里一个油纸包,一股甜香混着泥水气息破雨而来。
“宝……宝二爷?”黛玉惊得瞠目结舌,“您这……唱的是哪一出?新排的《天仙配》之《落难董永》现场版么?”
“失误!纯属失误!”宝玉慌忙从泥水里挣扎着抬头,脸上雨水混着可能的油彩纵横交错,“这劳什子斗笠,遮蔽视线,害我踩空了台阶!早知如此,该叫茗烟那小子开着平衡车送我才是……”他献宝般高高举起那油纸包,声音亮了起来,“快!快拿着!糖炒栗子!还是热乎的!我们怡红院小厨房秘制绝版,袭人她们想偷吃都没门儿!”
黛玉倚着门框,强忍着笑意,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难为您了,摔成这般泥猴模样,还心心念念着投喂。这一身行头倒是别致得很,渔夫今日改行唱戏了么?”
“渔翁又如何?”宝玉眼睛猛地一亮,兴奋起来,“赶明儿我也给你置办一套渔婆的行头!咱们正好凑成一对,‘潇湘渔乐圈’,专挑这下雨天,就在这院里头直播唱他一段《夫妻双双把家还》!”他越说越是兴起,手舞足蹈,“我都盘算好了!你来划船,我来撒网,让紫鹃在旁边当氛围组,专门撒花瓣,再叫袭人在岸上给我们刷火箭……”
“渔……婆?!”黛玉如遭雷击,瞬间石化在原地。脸上“轰”地一下,火烧火燎,红晕直烧到耳朵根子,心里头早已是天崩地裂,弹幕横飞:收回!快把这句话收回去!哪个是你的渔婆!啊啊啊!这简直是公开处刑,是社会性死亡现场直播!
偏偏那呆子还毫无察觉,凑近前来,满是雨水的脸上写满关切:“颦儿,你的脸怎么红得跟这刚炒出来的栗子壳似的?莫不是又发烧了?”说着,一只湿漉漉、冰凉凉的手就朝着她的额头探来。
“烧你个大头鬼!”黛玉像是被烫到一般,“啪”地打开他的手,慌乱之中,一把甩下门帘,那力道,几乎甩出了帕瓦罗蒂咏叹调的高音,“栗子留下!人速速给我退散!淋出病来,可别想着来蹭我的燕窝喝!”
宝钗派来的婆子,顶风冒雨送来新炖的燕窝时,黛玉正对着那包被雨水泡发成“栗子汤”的油纸包运气。婆子收了丰厚的赏钱,立刻开启了八卦传输模式,压低了声音道:
“姑娘,您可听说了?西院那位赵姨娘,昨儿个在厨房指桑骂槐了半日,说什么‘上好的燕窝喂了白眼狼,还不如喂条狗还能看个门’!”婆子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要我说,姑娘您这燕窝,可得收好了,最好藏进冰窖里头!昨儿个厨房当真闹了耗子,周瑞家的辛苦炖了半宿的阿胶膏,早起一看,嘿,就只剩个碗底儿啦!”
婆子前脚刚走,朋友圈的提示音便炸响起来。宝钗在那首《秋窗风雨夕》下秒速评论:“湿邪最易入侵!姜茶驱寒 艾叶泡脚 燕窝润补,养生三件套即刻启动!(养生壶emoji)”黛玉翻了个娇俏的白眼,指尖飞快回复:“薛大夫,是否热水包治百病?(微笑中透露着想死的表情)”刷新一下,只见探春点了赞,惜春留言道:“林姐姐文采斐然,凄美动人,不如转型写甜宠剧,《霸道王爷爱上我》系列,必定火爆!(狗头保命)”
窗外的风雨依旧癫狂,如同醉汉在蹦迪,不知疲倦。黛玉缩回温暖的被窝里,怀里抱着那只暖烘烘的燕窝罐子,怔怔地出神。宝姐姐送的燕窝,是真醇厚香甜;宝二爷冒雨送来的栗子,是真傻气憨直。可这深深庭院里的暗箭明枪,人情冷暖……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也许……明日真该让紫鹃去打听打听,那渔婆的斗笠和蓑衣,是个什么行情?毕竟,怡红院里住着的那个铁打的憨憨,下回暴雨倾盆时,说不定真会扛着一艘小渔船,一路狂奔而来呢。
···
怡红院里,烛火摇红。宝玉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鸡窝”,正对着一张宣纸绞尽脑汁,口中念念有词:“袭人!快来看,这一句‘愿作西南风,长绕潇湘竹’,够不够婉转?够不够含蓄?能否传达我万分之一的倾慕之情?”
袭人端着一碗新沏的燕窝,站在一旁,脸上是十足的生无可恋:“我的好二爷,您这诗若是再这般一首接一首地写下去,奴婢恐怕,林姑娘就不是在潇湘馆里待着了,怕是真要搬到那撒哈拉大沙漠去,图个清静,避避您这‘西南风’了!”
正说着,晴雯一阵风似的掀帘而入,脸上带着压也压不住的笑意:“最新线报!林姑娘刚更新了朋友圈——”她强忍着笑,一字一句念出来,“‘诚心求问:如何委婉而不失体面地告知邻居,本人目前乃坚定的独身主义者,暂无改变意向?在线等,挺急的。’”
宝玉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浓黑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懵懂的问号。
窗外,秋雨依旧淅淅沥沥,缠绵不绝,敲打着这个未完的秋天。大观园里,这场啼笑皆非、鸡飞狗跳的爱情攻防战,原来,才刚刚拉开它那波澜壮阔又令人啼笑皆非的序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