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月还愣在原地,嘴里小声念叨着苏白那句“为下班而战”。
这算什么回答?敷衍?还是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属于强者的黑色幽默?
她刚想追问,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先一步撕裂了她的耳膜。
“呜——!”
一声古老、苍凉的号角,像是从地狱十八层的某个角落吹响,猛地贯穿了死寂。
魔界的冲锋号。
“杀!”
喊杀声紧随而至,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一道精神层面的冲击波。下一秒,堤坝决口般的黑色魔气洪流,裹挟着无数扭曲嘶吼的身影,朝着仙门那片看似坚固的白色光幕狠狠撞去!
战争,以一种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开幕了。
血腥风车平原在抽搐。
仙法与魔功的对撞,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巨响。在光芒亮到极致的一瞬间,世界诡异地失声了,仿佛连空气都被这恐怖的能量对冲瞬间抽干、蒸发。紧接着,毁灭性的冲击波才姗姗来迟,将延迟的巨响和毁灭一同奉上。
大地被犁开深不见底的黑色裂谷,天空被泼上了血与火交织的油彩。生命在这座名为战场的巨型绞肉机里,甚至不如风中扬起的一粒尘埃有分量。
冥月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冷月”,肌肉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灵力燃烧后的焦糊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也让她体内的灵力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那是属于战斗生物的本能兴奋。
然而,她身边的苏白,却依然像个走错了片场的路人。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眼神平静得可怕。那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蝼蚁,也不是伪善者假惺惺的悲悯,那更像……一个专业的垃圾分类督导员,在审视一个被熊孩子弄得乱七八糟的垃圾站。
他感兴趣的,似乎不是这些“垃圾”如何相互碰撞,而是等它们闹腾完了,该怎么把它们精准地扔进“可回收”和“有害垃圾”的桶里。
就在这时,一股远比战场上任何魔气都更精纯、更恶毒的能量,像一根烧红的毒针,从魔潮后方猛地刺出!
“苏——白——!”
一声嘶哑、扭曲,仿佛用指甲硬生生刮擦生锈铁板的咆哮,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嘈杂,精准地钉在了断崖之上。
冥月瞳孔骤缩。
只见魔门阵营后方,一道被浓稠血焰包裹的人影,正以一种自杀式的速度笔直冲来。他像一头发了情的疯牛,所过之处,不论是仙门弟子还是魔道炮灰,任何挡路者都会被他身上爆开的血色魔焰轻易撕碎,连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来。
他不是在冲锋,他只是在清出一条通往这里的直线。用最野蛮、最不计代价的方式。
“这股气息……”冥月心头一沉,银牙紧咬,“是仙门的功法底子,但已经……被什么脏东西给喂烂了,养蛊一样。”
苏白闻声,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主战场移开。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抹近似于“啊,终于来了”的弧度。
哟,这不是老熟人么。
那道人影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双腿灌注了山峦般的力量,冲天而起,随后如陨石般重重砸在断崖上!
“轰!”
坚硬的岩石地面应声炸裂,蛛网般的缝隙瞬间蔓延到苏白脚下。
血焰散去,露出一张苏白熟到不能再熟的脸。
李剑一。
只是,眼前的李剑一,和当初那个鼻孔朝天的太玄宗天才,已经是两个物种了。
他半边脸庞被暗红色的魔纹爬满,像一张狰狞的刺青面具。一只眼睛是深不见底的纯黑,另一只眼里则燃着疯狂的血焰。身上那件破烂魔甲,像是无数融化的尸骸浇筑而成,无数虚幻的冤魂在他周身盘旋哀嚎,发出无声的尖啸。
被废掉的修为,不仅回来了。
而且,强得有些邪门。
“哈哈……哈哈哈哈!苏白!”李剑一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口中喷出的气息带着一股尸体混合硫磺的恶臭,“想不到吧!我,李剑一,又回来了!”
苏白掏了掏耳朵,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已经开始疯狂吐槽。
【哥们儿,你这复仇宣言是不是没更新版本啊?还是说魔尊给你的经费就够买个过期的反派台词包?】
【还有,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你的修为,是你自己急功近利走火入魔。你的名声,是你自己打不过就下黑手败光的。我撑死算是在你人生自爆的路上,给你递了根引线最漂亮的呲花,顺便帮你点了火,让你炸得更绚烂一点。】
【这锅怎么就严丝合缝地扣我头上了?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啊?】
“太玄宗那帮老瞎子!整个仙门都是睁眼瞎!”李剑一指着苏白,声音愈发癫狂,唾沫星子喷得像下雨,“他们把你当成祥瑞!当成宝贝!却不知道,你才是窃取了一切的贼!”
“只有魔尊大人!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慧眼识珠!”李剑一的表情变得狂热而崇拜,“他救了我!赐我无上魔功!让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这个虚伪的窃贼!”
“今天!我就要当着两界所有人的面,把你这张皮,一片片地撕下来!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天命所归!”
话音刚落,李剑一全身魔纹陡然亮起,一股远超寻常金丹后期的恐怖威压轰然炸开!他身后盘旋的无数冤魂,瞬间由虚化实,变成一条条婴儿手臂粗的血色锁链,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厉啸,铺天盖地朝着苏白缠来!
“万魂索命!这玩意儿能直接污染神魂,别碰!”冥月脸色剧变,短刃“冷月”已然出鞘,寒光一闪便要上前。
苏白却只是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拦在她身前,动作像是在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蚊子。
“别急,让他表演完。”苏-白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点评一场蹩脚的马戏,“烟花嘛,总得让它炸得漂亮点。”
他看着那满天飞舞的血色锁链,看着李剑一那张因极致仇恨而扭曲的脸,内心甚至有点想笑。
可悲的家伙。
玄月那女人随手丢进垃圾桶的一枚废棋,被那个所谓的魔尊捡了回去,擦干净上面的灰,当成宝贝重新摆回了棋盘上。
作用么,无非是想恶心一下自己,或者……试探一下自己现在的深浅。
一件用完就丢的工具罢了。
“死——!”
见苏白不闪不避,脸上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恐惧都没有,李剑一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羞辱。他怒吼着,将全身魔功催谷到极致!
血色锁链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将苏白完全包裹,形成一个不断蠕动、收缩的血肉囚笼!
“哈哈哈哈!苏白!这就是你的下场!被万魂噬身,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李-剑一放声狂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苏白被撕成肉泥的场景。
冥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那收缩到极致的血肉囚笼,在距离苏白身体不到三寸的地方,停住了。就像一条高速行驶的疯狗,一头撞上了绝对零度的叹息之墙。
苏白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站在那,任由那些狰狞的冤魂锁链徒劳地挤压、嘶吼。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向状若疯魔的李剑一,轻轻地,说了一句:
“吵死了。”
话音未落。
一股无法名状的“场”,从他体内悄然荡开。
那不是仙力,也不是魔气,更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能量。
那“场”出现的瞬间,周围的光线、空气、乃至声音,都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物理规则里。
“滋啦——”
那些由滔天怨力凝聚而成的血色锁链,就像是夏天的冰棍掉进了炼钢炉里,瞬间冒出滚滚黑烟,发出令人牙酸的溶解声!狰狞的冤魂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在那片灰色的“场”中,其构成自身存在的“信息”被彻底抹去,化作最纯粹的虚无!
前后,不过一息。
漫天血链,消散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剑一的笑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三观崩塌般的骇然与不解。
“不……不可能!我的万魂索……你怎么可能……”
苏白没兴趣听他复读机一样的废话。
他抬起右手,对着李剑一的方向,遥遥地,张开了五指。
然后,轻轻一握。
“咔嚓——!”
李剑一身上的魔甲,并非崩裂,而是像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毫无征兆地寸寸化为齑粉!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四面八方狠狠攥住,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双膝一软,整个人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被压得跪倒在地。
“噗!”
一大口混着内脏碎块的黑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那股狂暴的魔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规则层面的碾压。
冥月在一旁看得俏脸发白,她根本没看清苏白做了什么,只是感觉自己周围的世界,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不真实”了,仿佛成了画里的背景。
“你……你那是什么……玩意儿……”李剑一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般抽搐,那只漆黑的眼睛里,疯狂的血焰正飞速熄灭,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名为“未知”的恐惧所取代。
他感觉到了。苏白身上那股力量,非仙非魔。
那是……一种让他本能地想要跪地臣服的,至高无上的……“真理”!
苏白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和看路边一颗碍事的石子,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安静了。”
说完,他便准备从李剑一身边走过,似乎连补刀都嫌脏了手。
这种赤裸裸的无视,比一万句嘲讽更能摧毁李剑一的尊严。
“为……为什么……”李剑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甘心。他想不通。他明明获得了更强的力量,他明明是带着魔尊的期许而来!他的人生,本该是在今天,踩着苏白的尸体,向整个世界证明自己!
苏白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夹杂着些许厌烦的语气,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因为你很弱。”
“弱到……连让我认真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李剑一心中最后一点名为“理智”的支柱。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残存的力量与神魂轰然逆转,整个人化作一团极不稳定的血色魔焰,如一颗即将爆炸的太阳,要和苏白同归于尽。
苏白依旧没回头,只是反手,像夏天拍死一只烦人的蚊子一样,轻轻一挥。
“噗。”
一声轻响。
那团爆开的魔焰,就像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熄灭。李剑一的身体,在那灰色的“场”中,寸寸化为飞灰。
在他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疯狂、怨毒、不甘,尽数褪去,只剩下纯粹的空白与茫然。
他没能顿悟什么大道,也没能看透什么终极。
他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从始至终,连对手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
这份无知,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
山崖上的风一吹,最后那点骨灰,也散了。
苏白从头到尾,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很吵的苍蝇,处理了一件“有害垃圾”。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打得如火如荼的战场,投向那块正在散发出越来越强烈悸动,即将彻底从虚空中显化的……天道碎片。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脖颈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吧”声,脸上露出一个让旁边冥月不寒而栗的核善笑容。
“好了,热身结束。”
“该去打卡,领今天的下班奖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