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椒房殿中,吕雉看着手中之物,想起冷宫种种,眼神微眯,召来阿沅。
阿沅匆匆而来,手中紧握一枚残珠,低声说:“太后召见,这珠子与您有关。”
林清窈整袖,随行入殿。吕雉坐于案后,手中握着一枚残珠。
“这珠子,”她抬眼,“你可认得?”
林清窈听闻消息,神色平静,继续手头事务。白天,她如往常一般在永巷处理杂务,偶尔与其他宫人交流几句,没有人察觉出她的异样。待到夜已三更,她才回到永巷密室。
夜已三更,永巷密室烛火未熄。林清窈端坐案前,手中玉坠微启,一道银丝垂落掌心。她未点灯,只借铜镜反射廊外残月,将丝线探入陶瓮底隙。指尖触到一枚圆物,冰凉光滑,夜中泛出微弱波光。
她取出,置于案上。弹珠如露珠凝脂,表面浮着细纹荧光,流转如水。她以袖掩之,再以玉坠遮光细察——荧光呈环状波纹,与前日吕雉玉簪密信边缘标记同出一源。审食其所为无疑。
她将弹珠收入袖中,另取一枚无毒石珠,大小色泽皆同。又从笔匣取出极细炭笔,蘸墨调灰,在石珠表面缓缓勾勒。线条细若游丝,眉峰低压,唇角微抿,正是吕雉侧影。绘毕,眉目间阴冷之气自珠面透出,似能穿夜入梦。
她起身,将绘像石珠裹入布巾,藏于腰侧。原弹珠则以油纸包好,沉入陶瓮深处,上覆一册泛黄账本。封面字迹斑驳:“永巷七年舂米损耗”。她指尖轻抚册脊,未再多言。
数日后,午时。这数日间,冷宫之事逐渐被宫人淡忘。
冷宫石阶曝于日下,青苔干裂。刘如意独坐阶角,手中弹珠滚来滚去,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他衣袖破旧,指节发红,指甲缝里嵌着泥灰。忽而,他抬头望天,眼神涣散,喃喃道:“母后……你为何变成她?”
林清窈立于回廊柱后,袖中香包微动。她未近前,只将香粉倾于掌心。风起,薄荷与檀香混入空气,极淡,几不可辨。
刘如意手中弹珠落地,滚至石缝。他俯身去拾,指尖触到珠面,猛地一颤。他盯着珠上人影,呼吸急促,忽然抓起弹珠,狠狠砸向石阶。一声脆响,珠未碎,却在他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你不是母后!”他嘶声低吼,“你是她!你是她!”
他欲再砸,手臂却僵住。香雾已入肺腑,神志稍缓。他喘息着,蜷身抱膝,头埋入臂弯,低声重复:“我不想……我不想……”
林清窈悄然退后,袖中玉坠轻震两下——老宦官在远处廊角,以铜杖点地为号。巡守将至。
她转身欲离,阿沅自侧门而出,步履急促,银鱼符在腰间晃动。她靠近,声如耳语:“太后遣人来查,问冷宫近日可有异动。”
林清窈点头,未语。她行至永巷入口,取下腰间玉坠,藏入墙缝。片刻后,一宦官匆匆经过,目光扫过她空荡的腰带,皱眉离去。
她取回玉坠,仔细查看后确认夹层无恙。
黄昏,椒房殿外。
吕雉坐于案后,审食其立于阶下,玄衣金错刀未佩,双手垂于身侧。殿门紧闭,内有低语,声如刀刃相磨。
“弹珠何人经手?”吕雉问。
“宫外孩童旧物,属下不过命人送去。”审食其答。
“旧物能发光?能乱人心神?”
“或有异术,尚未查明。”
吕雉未再言,只将银簪插入发髻,指尖轻抚簪尾。良久,她抬眼:“查。”
审食其退下。
阿沅立于廊下,见林清窈捧卷而至,低声道:“太后已疑。”
林清窈颔首,捧《女则》入殿,跪呈案前。
吕雉未接,只问:“你来何事?”
“近日冷宫孩童多病,恐污宫规,不如迁出。”她声平气和。
吕雉抬眼,目光如刃:“你倒关心他。”
林清窈垂首:“奴婢只忧……祸起无形。”
殿内寂静。吕雉手指轻叩案沿,三下,短促。她闭目片刻,再睁时,已无波澜:“查。”
林清窈退下,行至殿门,袖中玉坠微震——老宦官在宫道尽头,铜杖轻点三声,暗桩已知。
她未回头,转入回廊。行至永巷口,取炭笔于竹简背面刻三字:“弹珠事”。以特殊符号圈起,形如锁链。此记非为他人所见,只为己心确认——事已成,祸已转,局未破。
次日清晨,她入冷宫巡查。
刘如意不见踪影。石阶空寂,唯余一枚弹珠滚落墙角。她拾起,正是那枚绘像石珠。珠面吕雉眉目依旧,然边缘已有裂痕,似被重物碾压过。她指尖抚过裂纹,未留痕迹,收入袖中。
归途经掖庭灰窖,她驻足。灰堆未动,然边缘有新翻之痕。她蹲下,拨开浮灰,寻得半截玉簪残片——正是前日吕雉焚信所用。她未取,只以脚抹平灰土,转身离去。
午时,阿沅至。
“太后昨夜焚香三次,反常。”她低声,“问起永巷账册,是否齐全。”
林清窈正在抄录刑律,笔未停:“可有人来取?”
“未。但椒房换了香师,新来的不识旧料。”
林清窈搁笔,取出香包,倾出些许粉末置于掌心。此香曾用于安神,今已不可轻用。她将香包封入陶罐,埋于密室墙角。
“慎用薄荷。”她道。
阿沅点头,递来一包茶叶。内附字条:“慎用薄荷,椒房新换香师。”
林清窈将字条焚于灯下。火舌卷尽,灰落案角。
又过了几日,冷宫偏殿。
刘如意蜷坐于地,手中无珠。他目光呆滞,时而抓挠手臂,时而低语:“她来了……她来了……”宫人不敢近,只远远守着。
林清窈奉命送药。她蹲下,将药碗递出。刘如意未接,只盯着她腰间玉坠。
“你也有珠子?”他忽然问。
“没有。”她答。
“她有。”他喃喃,“母后没有,她有。”
林清窈未动:“谁有?”
“她。”他抬手,指向虚空,“那个女人,拿着珠子,看着我,说……说母后该死。”
林清窈将药碗放入他手中:“喝下。”
刘如意低头,药面映出他扭曲的脸。他忽然抬头:“你见过她吗?那个拿珠子的女人?”
林清窈:“没有。”
“可你眼里有她。”他笑,笑声干涩,“你眼里,全是她。”
药碗落地,药汁泼洒。
林清窈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
刘如意伏地,抽搐片刻,终归安静。
她转身离去,行至廊下,袖中玉坠微震——老宦官在远处,铜杖点地两声,示警。
她未停步,回至永巷,取竹简翻至“赏赐物品清单”,找到“弹珠三枚,审侯所赠”一行,以火折点燃副本。火光吞没字迹,她将灰烬撒入风中。
底册仍留架上,标记未除。
黄昏,椒房殿。
吕雉坐于案前,手中把玩一枚银簪。阿沅立于侧,低声道:“林清窈昨夜未离永巷,整夜抄录刑律。”
吕雉未语,只将银簪插入发髻,指尖轻抚簪尾。
“她可有异常?”
“无。但冷宫账册中,‘弹珠’条目有特殊记号。”
吕雉抬眼:“何记?”
“形如锁链。”
吕雉闭目,良久,忽道:“祸起无形……她倒会说话。”
阿沅未应。
吕雉睁眼:“查那记号,从何而来。”
阿沅应声退下。
林清窈在密室,听老宦官传讯:“太后问记号。”
她握笔之手微顿,随即继续书写。笔尖划过竹简,发出沙沙轻响。她未抬头,只道:“取我昨日所记《刑律·杂犯篇》,焚于灶中。”
老宦官应声而去。
她独坐灯下,她闭目,耳中似闻冷宫风声,石珠滚地,孩童低语。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击在石阶上,发出轻响。她未睁眼。
次日清晨,她入冷宫送药。
刘如意不见。宫人道:“昨夜发狂,撕衣撞墙,现被缚于地窖。”
她未问,只将药包交出。转身时,忽见石阶缝隙中,半枚弹珠残片嵌于苔中。珠面裂开,吕雉眉目断裂,一只眼睛仍朝天望着。
她未拾,只以脚抹平苔痕。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