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窈从代国旧档房出来,怀中揣着那本封面写着‘代国赋税录’的册子,一边整理着在旧档房查到的关于异域毒物古籍中蝎王特性的收获,一边思忖着阿沅此前关于局势的讨论余韵,脑中回想着阿沅的警告与审食其的动向。
午后阳光透过斑驳树影,轻柔地洒在她腰间的玉坠上,她指腹轻擦玉面,念头一转,松开了手,决定前往寒泉别院。
她快步穿行宫道,避开巡卫耳目,悄然抵达永巷尽头。
阿沅在宫道尽头等她,银鱼符贴在袖口,声音压得极低:“审食其封了西侧密道,老宦官的茶没送进来。”
林清窈点头,未语。她从袖中取出一片梧桐叶,叶脉清晰,如沟渠纵横。她将叶背翻转,用指甲在一处分叉点轻轻划了一下。
“他查我翻代国旧档?”
“不止。”阿沅道,“昨夜寒泉别院来了三批人,天未亮就走了。守卫换了两班,不许靠近地窖十步内。”
林清窈将叶子收回袖中。“他怕我找到什么?”
“你说呢?”阿沅盯着她,“你动了佛偶,他却动了密道。两条路,只通一个地方。”
林清窈垂眼。佛偶是她布的局,审食其若查,必追查到薄姬。但他不动薄姬,反而封锁永巷——他在护什么?
她抬步往西走。
“你去哪?”阿沅问。
“寒泉别院。”
“你疯了?他就在里面。”
“所以他不会想到我会进去。”
阿沅没拦她。两人分道,一个往东报值,一个转入偏廊。
日头渐高。林清窈在永巷尽头停下,蹲身摸向墙根排水口的石板。她撬开一块,底下露出半尺宽的暗渠,淤泥潮湿,尚有余温——有人刚走过。
她解下腰间玉坠,用丝绳系牢,垂入渠中探路。玉坠触壁三次,她便知弯道所在。
半个时辰后,她从别院后井爬出,衣襟沾泥,发丝散乱。她沿着别院小径小心翼翼前行,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很快便找到了地窖的入口。她拍去尘土,整了整袖口,走向地窖入口。
守卫倚门打盹。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粉末,吹入风中。片刻,守卫头一歪,沉睡过去。
地窖门未上锁。她推门而入,脚下是石阶,向下延伸。空气阴冷,夹着腥气。
尽头是一间密室。铜笼摆在中央,笼中一只黑蝎,体长近尺,尾钩泛蓝,静伏不动。三人立于笼外,手按刀柄,目光紧盯入口。
林清窈想起之前在密室整理从旧档房带回的卷宗时,曾看到一本关于异域毒物的古籍,上面记载着某些蝎类能通过光线的强弱和角度感知环境。
更早前,她在代国旧档中还发现一条隐秘记载:“吕雉近侍录:有驯毒者,以亲信之血饲蛊,十年不辍,蛊成则听光而动,血契为引,光序为令。”
当时她未深究,此刻方知所指何物。
她缓缓道,“这蝎王与寻常不同,它并非单纯靠血气驱使,而是能感知光线变化。你通过铜镜将日光引入室内,还在地面刻了‘井’字槽来分割光线形成特定秩序。昨晚佛偶的位置变动,想必是你用这方法在吕雉寝宫做过试验吧?”
审食其眼神微动。
“你养这蝎王,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控人。它听光,不听令。”林清窈继续,“你用铜镜引日光入室,刻‘井’字槽分光成序——昨夜佛偶移位,是你用这法子试过吕雉寝宫?”
审食其沉默片刻,忽抬手。一人上前,打开笼门。
黑蝎缓缓爬出。
审食其试图以血契操控蝎王,然而林清窈却巧妙地利用光控之术打破了这种平衡。
“它认血。”审食其说,“吕雉旧部之血喂了十年,见血即伏。你若不怕,站在这里别动。”
三人退开。黑蝎尾钩微抬,朝她爬来。
林清窈不动。
她从腰间解下玉坠,双手稳稳托着,慢慢转动角度,让正午的阳光精准地落在玉坠的特定切面上,如同将阳光引入了一个精密的光学仪器,一道明亮的光线被折射而出,直直地射向墙壁上的一面凹面铜镜。
那光束触及铜镜,瞬间铜镜剧烈震颤,光路迅速分叉,纵横交错的光线如蛛网般在室内弥漫开来。
光束击中“井”字槽中心。
黑蝎骤然停步。
接着,尾钩高扬,猛然转向,直刺最近一人咽喉。那人未及反应,已被刺中,喉间黑血喷出,倒地不动。
另两人拔刀,尚未举手,蝎王已连转,尾钩再刺,两人皆中颈侧,扑地抽搐,片刻气绝。
审食其脸色一变,疾退三步。
林清窈将玉坠收回腰间,缓步上前。她蹲身,从死者衣襟中抽出半片焦帛,上有“代北”二字,藏入袖中。
“它认血。”她说,“也认光。紫外线扰其神经,血契再深,也压不住本能。”
审食其靠墙而立,手按刀柄,未动。
“你以为你赢了?”他道,“这蝎王,是我最后一条命。它若死,我也活不成。”
“我不杀它。”她说,“我只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
“那匈奴使者,是谁?”
“彭城逃奴……当年护吕雉出城,半路被俘,她以为死了。可他活下来了,成了匈奴耳目。如今回来,是她旧部,也是匈奴人。”
林清窈静立。吕雉向来对旧部有特殊情结,认为知根知底者更为可靠,即便是逃奴,在她看来也仍有利用价值,所以才会召回这个她以为死了的逃奴,却不料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她转身欲走。
“你走不了。”审食其靠墙喘息,“这蝎王……还听我铃声。九铃在身,命有九条。今日断一,余八仍可追你。”
林清窈回身,目光落在他腰间。九铃中,最末一铃已裂,无声垂落。
“你错了。”她说,“它不听铃,也不听血。它只听光。”
林清窈再次将玉坠举向高窗,一缕光线精准折射而出,铜镜光路迅速分叉,室内光线交织。黑蝎尾钩微颤,缓缓转向审食其。
审食其抬手欲拔刀,手却抖得厉害。
“你……不能杀我。”他嘶声,“若我死,吕雉必知是你所为。你也会死。”
“我不杀你。”她说,“我只要你记住——下次光来时,它不会再停。”
她转身走向石阶。
身后,黑蝎爬向审食其,尾钩低垂,复眼映着折射的光斑。
林清窈踏上第一级台阶,忽听身后轻响。
她未回头。
审食其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你动佛偶,是为乱她心神。可你动蝎室,是为查使者。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脚步一顿。
“我活着才能继续查清真相,才能不被你们这些阴谋者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继续上行。
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腥气与黑暗。
她走出别院,日头正中。阳光落在她袖口,映出半片焦帛的轮廓,她眼神坚定,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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