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肩头一轻,那片枯叶被风卷走。
林清窈并未回头,只将手轻轻按在腰间玉坠上,缓步穿过掖庭长廊。阿沅迎面而来,脚步未停,袖中悄然滑出一道纸令符。
“东阁礼器需检,太后命你主理。”
她接过令符,纸面尚有余温,显是刚从椒房殿传出。朱印清晰,事由写着“防蛀护帛,整饬冠冕”。
“她近日常戴十二旒。”阿沅低语,银铃轻响,“昨夜翻册至三更,反复查阅《宗庙仪典》。”
林清窈点头,将令符收入袖袋。吕雉不信天意,却惧天变。旗上“诛吕”之谶未解,她必欲借礼器镇压气运。
东阁位于椒房殿侧,铁锁三重,非奉诏不得入。她持令叩门,内侍验符后放行。
阁内昏暗,铜灯半明。十二旒冠安放于紫檀匣中,金丝垂旒,珍珠串串,象征天子之尊。吕雉虽未称帝,此冠已依帝制打造。
她取细刷轻拂冠面,目光落在内衬。金线编织的夹层边缘微鼓,原该嵌珠之处,竟有三枚水晶突兀嵌入,透光如冰。
指尖轻触,一阵麻意即刻传来。
她退至灯下,以茶水润指,再触水晶,麻感依旧。此非寻常琉璃,乃是含毒之物——夜露草与砒霜合炼而成,久触渗肤,可乱神志。
翻开记录簿,她以缩略字记:“珠替晶,毒渗神。”她深知此记号若被有心人识破,恐生变故,但事急从权,且此处记录簿鲜有人翻阅,日后找机会再销毁或篡改。
出阁时,她对守阁内侍道:“金丝似有锈痕,明日我携桐油来加固。”
内侍点头记下。
当夜,子时三刻。
她磨开钢笔金属尖,制成细撬。换下宫女服,着深青曲裾,袖口压紧,悄然再入东阁。
令符仍有效。守卫见是她,未加阻拦。
锁启,匣开。冠冕静卧,十二道旒垂如雨。
她以撬具抵住水晶边缘,轻旋慢挑。金丝缠绕紧密,稍一用力,便有断裂之险。第三枚最深,撬至半途,袖口忽被勾住,“嘶”一声裂开一线。
她停手,待呼吸平复,再度施力。水晶终于脱落,收入空茶叶罐。
取出三枚普通琉璃珠替换,再从袖中抽出一条薄纸——前日老宦官所传,周勃军符拓印。裁成寸许小条,嵌入夹层断裂处边缘,恰好被金丝半掩,若冠不开裂,永不可见。
最后,以棉蘸洁铜水,点涂金丝接缝。此液本用于除锈,如今改其性,含酸微蚀,三日内必弱。
事毕,合匣落锁。她离阁时,袖上布裂未补。
次日辰时,阿沅来报:“太后问,昨夜东阁可有异动。”
“我整冠至子末,未见他人。”她答。
“她信了。”阿沅顿了顿,“但审食其的人去了永巷,查你茶叶罐。”
“罐中只有茶。”
“他们拿走了一包。”
她神色不动:“查便查。茶是老宦官给的,代地雪芽,今年头采。”
阿沅走后,她取出茶叶罐,倒出残茶。罐底空无一物,毒水晶已换走。她将罐放回原处,如常整理档册。
午后,申时初。
她奉茶入椒房殿外廊,见吕雉正由侍女搀扶,准备前往宗庙主持祭仪。十二旒冠已取出,正由女官捧持。
林清窈上前,跪献茶盏。
吕雉未接,只问:“东阁金丝,可真有锈?”
“回太后,接缝处微黯,恐年久气蚀。已涂桐油固护。”
吕雉抚冠,指尖掠过金丝接缝,眉心微动,似有所觉,却未言。
她戴上冠冕,十二道旒垂落,遮住半面。转身登辇,往宗庙去。
林清窈立于廊下,目送辇车远去。
戌时,阿沅至。
“祭礼至‘告天’一节,冠冕左翼突断,三珠滚落玉阶。内衬裂开,有纸条露角。”
她问:“可看清字迹?”
“拓印军符,周字为首。侍女拾珠时,见水晶内泛青光,触手发麻。”
“太后如何?”
“当场摘冠,命人封殿,彻查执礼之人。回宫后,召审食其入内,密谈半刻。今夜起,周勃府外增哨,非奉诏不得出入。”
林清窈点头,取茶欲饮。
阿沅忽压低声音:“太后烧了半卷《军志》,口中念‘周字当诛’。”
她停杯。
《军志》乃军务要典,烧之非为毁证,而是断念。吕雉已视周勃为敌。
“她还说了什么?”
“问,近来可有人私传军符拓片。”
“你怎么答?”
“我说,礼器执事皆经查验,无外通之嫌。”
林清窈默然。袖上裂口未缝,若审食其细查东阁,必寻得布条。但她未动。此刻抽身,反显心虚。
三日后,晨。
她照例入永巷值房,开档录事。老宦官已在,分拣茶叶。
“代地茶,今年收成不好。”他递来一包。
她接过,封泥完好。打开,茶叶中夹一新纸,上无字,唯压一枯叶。叶脉清晰,形如“周”字。
她焚叶于灯,灰落铜盆。
正欲收盆,老宦官忽敲铜杖三下。
她抬眼。
“东阁昨夜失查。”他低语,“内侍在金丝接缝处,寻得一丝青布。”
她手一稳,未抖。
“已报审食其。”
她点头,将铜盆推入炭火。灰烬未燃尽,阿沅已至。
“太后召你。”
“因何事?”
“未言。只说,带东阁记录簿去。”
她取簿,整袖出门。
椒房殿内,吕雉坐于案后,面前摆着那只紫檀匣。冠冕取出,断处朝上。三枚琉璃珠置于玉盘,水晶残片另置一碟。
她指水晶:“此物,你可识得?”
“似琉璃,但触之发麻。”
“是毒。”吕雉声音冷,“夜露草混砒霜,日久可使人癫狂。我戴此冠两日,已觉头痛欲呕。”
林清窈低头:“臣不知此物入冠。”
“你整冠时,可察夹层有异?”
“金丝严密,未敢擅动。”
吕雉盯着她:“你前日说金丝有锈,为何偏偏今日断裂?”
“或因祭仪香火炽盛,热气上蒸,金丝受蚀而断。”
“蚀?”吕雉冷笑,“我命人化验金丝接缝,检出洁铜水残留。此液含酸,可蚀金。你说,是谁涂的?”
“臣只涂桐油固帛,未用他物。”
吕雉起身,绕案而行,停在她面前。
侍女低声禀报:“近日东阁仅林清窈一人奉诏出入,且其曾言金丝有锈,次日便携桐油前来加固。”
“你近来,常与老宦官交接茶叶。”
“他是永巷令,我奉命交接旧档。”
“茶叶罐中,曾藏毒箭头。”
“那是为防太子遭害,已主动呈报。”
“你为何不逃?”吕雉忽问。
“无处可逃。”
“说得对。”吕雉转身,“你留下,替我看着那些想逃的人。”
她挥手:“退下。”
林清窈叩首,起身。
行至殿门,吕雉又道:“东阁布条,已交审食其。三日内,他若查出是谁,我便诛其三族。”
她未应,只推门而出。
风穿廊过,吹起她袖角裂布。她未觉,只将记录簿抱紧。
回值房途中,老宦官遣人送来一包新茶。她接过,封泥完好。打开,茶中无叶,唯有一小段金丝,弯折如钩。
她知其意:东阁金丝,已被人取样比对。
她将金丝收入袖袋,行至永巷口,忽见前方廊柱下立一人。
审食其。
玄衣金错刀,腰间九铃轻晃。
他手中,正捏着一丝青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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