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厨房窗台,郭翠霞就把最后一包草莓味的饼干放进帆布包。帆布包一侧已经塞了两件印着奥特曼的童装,是给者斌买的,另一侧躺着给公婆的降压茶和护手霜。“海平,你看这裤子大小合适不?上次妈说斌斌又长个了。”她举起米白色的运动裤,转头时正好撞见丈夫眼底的温柔。
者海平走过来帮她把包拉链拉好,指尖蹭过她手腕上的浅痕——那是上周公公者志龙摔碗时,她伸手去挡溅起的瓷片划的。“别担心,有我呢。”他攥了攥妻子的手,声音比平时沉了些。玄关处传来小儿子者劼的哭闹声,两岁的小家伙正扒着门框不肯穿鞋,嘴里喊着“要爷爷抱”,浑然不知自己期待的周末让爷爷抱抱,早被一层无形的冰壳裹着。
半小时后,防盗门被婆婆秦改梅拉开时,脸上堆着的笑里藏着几分紧张。“快进来,斌斌在屋里写作业呢。”她接过郭翠霞手里的帆布包,飞快地往厨房方向瞥了一眼,果然见者志龙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的报纸翻得“哗啦”响,连眼皮都没抬。
郭翠霞把者劼放下来,小家伙立刻颠颠地扑向沙发,脆生生喊了句“爷爷”。者志龙这才抬了头,脸色缓和了些,伸手把孙子抱进怀里,指腹摩挲着孩子软乎乎的脸颊。可当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郭翠霞时,脸色又沉了下去,像是被阳光晒热的玻璃突然撞上了冷空气,瞬间凝了层霜。
“爸,妈。”郭翠霞把降压茶递过去,声音放得轻柔。秦改梅赶紧接过来,往厨房走的脚步快了些,像是怕慢一步就会引爆什么。者海平跟着把水果篮放在茶几上,刚要开口,就听见者志龙冷不丁地说:“买这些没用的干啥?不如多关心关心斌斌,别总想着把心思花在小儿子身上。”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郭翠霞心上。她攥了攥衣角,刚想解释“这也是给斌斌买的”,就被者海平拉了拉胳膊。“爸,翠霞特意给斌斌挑了衣服,您看要不要让他试试?”者海平拿起帆布包里的童装,语气尽量平和。
者志龙却没接话,反而把者劼往旁边挪了挪,像是怕孩子沾上什么似的。“试什么试?斌斌穿他妈的衣服惯了,外人买的未必合身。”“外人”两个字说得又重又冷,郭翠霞的脸瞬间白了。她想起三年前刚和者海平结婚时,者志龙也是这样,总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提杨敏,说她炒的菜如何合胃口,说她给斌斌织的毛衣多暖和,仿佛她这个现任妻子,只是家里多余的摆设。
其实她知道,者志龙心里一直憋着股劲。当初者海平和杨敏离婚,明明是因为两人性格不合,杨敏嫌者海平总忙着工作忽略家庭,吵了半年才决定分开。可者志龙却认定是郭翠霞插足,说她是“趁虚而入”,哪怕者海平解释了无数次,说他和郭翠霞是离婚后才认识的,者志龙也不肯信。
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秦改梅探出头来喊吃饭,像是救场的信号。饭桌上,者志龙把最大的一块排骨夹给斌斌,又给者劼剥了个虾,唯独没给郭翠霞夹过一筷子菜。郭翠霞自己盛了碗汤,刚要喝,就听见者志龙说:“翠霞啊,你看你现在在家带孩子也清闲,不如多过来帮帮你妈,别总让她一个人受累。”
秦改梅赶紧打圆场:“不用不用,我身子骨好着呢,翠霞带着劼也够累的。”“累什么?”者志龙放下筷子,声音陡然提高,“当年杨敏带着斌斌,还不是照样上班做饭?哪像现在有些人,就知道在家享清福。”
“爸!”者海平猛地放下碗,筷子在桌上磕出一声响,“翠霞怎么就享清福了?她每天带劼,还要出去打工,家里的事哪样没操心?您不能总这么对她!”
者志龙被儿子顶得一噎,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我还不能说她了?要不是她,你能和杨敏离婚?斌斌能没妈在身边?”他越说越激动,伸手就去推面前的盘子,盘子里的菜汤洒了一地,溅到了郭翠霞的裤子上。
郭翠霞腾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眼眶瞬间红了。斌斌被吓得手里的勺子掉在地上,小声哭了起来。者劼也跟着闹,扯着郭翠霞的衣角喊“妈妈”。秦改梅急得直跺脚,一边哄两个孩子,一边拉着者志龙的胳膊:“你少说两句!孩子都吓着了!”
者海平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走过去把郭翠霞护在身后,对着者志龙说:“爸,离婚的事和翠霞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和杨敏早就过不下去了。您要是再这么冤枉她,以后我们就不来了。”
“你敢!”者志龙气得拍了桌子,“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要走你走,我和你妈死了你都别回来!”
那天的聚餐最终不欢而散。郭翠霞抱着哭闹的者劼,手里拎着没打开的帆布包,走出楼道时,风一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者海平跟在她身边,一路都在道歉,可他知道,道歉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父亲的偏见像块巨石,压得这个家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几周,矛盾愈演愈烈。有一次,郭翠霞给斌斌买了双新运动鞋,者志龙直接扔到了门外,说“别用你的东西污染我孙子”;还有一次,者海平加班,郭翠霞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去公婆家,者志龙连门都没开,说“家里不欢迎你”。秦改梅私下给郭翠霞打电话道歉,说者志龙是“老糊涂了”,可每次当着者志龙的面,她又不敢多说什么。
郭翠霞渐渐变得沉默,以前周末总盼着去公婆家,现在却开始找借口推脱。者海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事儿被社区网格员排查发现后,及时反映给了街道综治中心,于是张主任便邀请我一起去给老人进行疏导。
调解的地点还是选在社区活动室。那天我提前到了,和张主任一起摆好茶水,张主任笑着说:“有你在我更放心,你说的那些家庭里的情理事儿,老爷子说不定更听得进去。”没多久,者志龙被秦改梅劝着来了,手里还攥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斌斌爱吃的糖,坐下时故意把脸扭向窗外,不看我们。
张主任先开的口,没提矛盾,只聊家常:“老爷子,您家斌斌最近是不是又长个了?上次我见他,还够不着活动室的书架呢。”者志龙的肩膀动了动,没说话,但眼神往我手里的儿童绘本瞟了一眼——那是我特意带来的,封面印着奥特曼,和郭翠霞给斌斌买的衣服图案一样。
我趁机接过话头,语气放得平缓:“者叔,我之前碰到过不少家庭,和您家有点像——老辈总觉得‘为了孩子好’,就把自己的想法拧在孩子身上。有户人家,老人也是觉得儿媳‘抢’了儿子,天天冷着脸,结果小孙子见了爷爷就躲,晚上还做噩梦,说‘怕爷爷和妈妈吵架’。”
者志龙的手指突然抠紧了布袋子,糖纸的响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明显。张主任赶紧补充:“就是啊,斌斌这孩子多乖,上次我去您家,他还说‘翠霞阿姨给我买的饼干真甜’,孩子心里亮堂着呢。”
这话让者志龙终于开了口,声音闷闷的:“我不是针对她……我就是怕斌斌受委屈。杨敏走了,要是海平再偏向新媳妇,斌斌不就成没人管的孩子了?”
“陈叔,您这心我懂,”我往前凑了凑,把绘本推到他面前,“但您看,斌斌现在跟着您和阿姨,海平夫妻俩每周都来,翠霞还总想着给斌斌买东西,这说明他们没忘了孩子。要是您总对着翠霞冷言冷语,海平夹在中间难做人,家里总吵吵闹闹,斌斌才真的委屈——孩子要的不是‘偏向’,是一家人好好说话的样子啊。”
者志龙盯着绘本上的奥特曼,沉默了很久,手指在封面上蹭了蹭,没再反驳,只说了句:“让我再想想。”那天的调解没等来“对不起”,但秦改梅后来偷偷跟我说,回家路上者志龙特意绕到楼下花园里,一个人站了很久;之后几天,她还撞见者志龙翻斌斌衣柜——就是之前扔出去又捡回来的那双运动鞋,被他擦得锃亮,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嘴里还念叨“这鞋码,斌斌穿正好”;甚至郭翠霞打电话问“斌斌最近爱吃什么菜”,者志龙没像以前那样摔电话,反而在旁边听着,等秦改梅挂了电话,还补了句“他爱吃的红烧鱼,得用新鲜的草鱼”。
这些细碎的变化,像撒在冰面上的碎阳光,慢慢融着冻。一周后的周末,当郭翠霞抱着者劼进门时,者志龙的反应果然不一样了——他先是坐在沙发上没动,手指攥着沙发巾捻了半天,见者劼伸着胳膊喊“爷爷抱”,才慢慢站起来,手伸了又缩,最后还是把孩子接了过去。没一会儿,他又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都攥皱了,塞给者劼时还嘴硬:“楼下小卖部顺手买的,不是特意给你留的。”
吃饭时,气氛比之前松快多了。者志龙依旧没给郭翠霞夹菜,但当郭翠霞给斌斌盛汤,汤勺晃了晃要洒出来时,他正好端着炒青菜走过,脚步顿了两秒,下意识把盘子往郭翠霞手边挪了挪——菜盘边缘刚好挡住了溅起的汤星子。郭翠霞抬头看他,他却赶紧转开脸对着斌斌大声说:“快吃!吃完让你爸带你去公园玩!”只是夹菜的手顿了顿,筷子碰到碗沿,发出一声轻响,像在掩饰什么。
其实大家都知道,者志龙还是拉不下脸说软话,但那些下意识的举动早把他的心意露了出来——他开始试着接纳郭翠霞,开始学着看见这个家里除了“斌斌的委屈”,还有其他人的在意。
家庭里的和解不见得总会有一场“大团圆”式变化,这需要在无数个“我退一步、你暖一点”的日常里慢慢去熬——像熬粥,得用细火慢慢炖,让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心意,慢慢熬走冷意,熬出香味。毕竟,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是装着彼此心意的地方,哪怕那些心意,有时候藏得有点深,有点别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