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长长的走廊。
惨白的灯光,将周青川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脸上的慵懒和嬉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和冷漠。
他单手插在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着。
脑海中,却在飞速地盘算着。
秦月瑶那个女人很聪明。
而且,极度骄傲。
刚才在病房里,她那副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自己的模样,周青川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定会来。
她不会允许自己被蒙在鼓里,更不会容忍自己被一个谎言牵着鼻子走。
柳韵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月瑶,别任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严厉,更带着一丝恳求。
“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现在出去,万一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苏澜也苍白着脸,虚弱地劝道:“是啊,月瑶姐,那个人太可怕了,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她的话语里,还残留着对那片黑雾的深深恐惧。
秦月瑶没有看她们。
她的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医院的墙壁,落在了那座名为“夜莺”的囚笼上。
“从长计议?”
她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病房的温度骤降了几分。
“等我们从长计议完,他早就把戏唱完了。”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秦月瑶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一股虚弱感从脚底升起,顺着小腿蔓延,让她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但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像一柄淬了寒冰的利刃,即将出鞘。
她一步一步,走向衣柜。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柳韵和苏澜的心上。
柳韵还想再劝,却被秦月瑶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里没有请求,没有商量。
只有不容置喙的决绝。
柳韵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
她知道秦月瑶的脾气。
这位天之骄女一旦做出了决定,十头龙都拉不回来。
“我帮你去办出院手续。”
柳韵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与其让她自己偷偷跑出去,不如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至少,能让她体面地走出这家医院。
夜色如墨。
御龙城的霓虹,像是泼洒在黑天鹅绒上的碎钻,闪烁着迷离而危险的光。
城西。
夜莺酒吧。
这里是城市边缘的灰色地带,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老旧的招牌上,一只金属铸就的夜莺,一只眼睛的灯泡已经坏掉,只剩另一只,在夜风中闪着幽绿色的光。
像一只窥探着猎物的独眼。
酒吧的木门被推开。
一股混杂着酒精、劣质香水和汗液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秦月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她的出现,像是一块寒冰,被扔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嘈杂的音乐,喧闹的人声,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停滞了。
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贪婪,或探究,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秦月瑶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她的视线,如同一台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过酒吧的每一个角落。
她在找人。
找那个满嘴谎言,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骗子。
吧台,卡座,舞池……
没有。
哪里都没有那个熟悉又可恨的身影。
秦月瑶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没来?
还是说,他藏在了某个自己看不到的角落?
就在这时。
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酒吧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卡座上。
那里背对着门口,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一个男人。
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领子高高竖起,头上戴着一顶兜帽。
秦月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他!
是周青川口中那个,子虚乌有的,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兜帽的神秘人!
这个混蛋!
他居然真的敢把这套戏演全!
一股怒火,从秦月瑶的心底直冲头顶。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迈开了脚步,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她要过去。
她要一把扯下那个人的兜帽。
她要看看,那张兜帽下的脸,究竟是不是周青川那个无赖!
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这拙劣不堪的谎言!
酒吧里的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了一条道路。
人们看着这位气质冰冷的美人,径直走向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独自坐在角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兜帽男。
有好戏看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一步。
两步。
三步。
秦月瑶离那个卡座越来越近。
她的心跳在加速,体内的灵力,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然而,就在她距离卡座只剩下不到五米的时候。
异变陡生!
一声常人无法听见的,高频的蜂鸣,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模糊。
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像是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拖拽出长长的,诡异的残影,在她眼前疯狂旋转。
脚下的地板,变得像沼泽一样泥泞,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幻术?”
秦月瑶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不对。
这不是普通的幻术。
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精神干涉!
“滚开!”
秦月瑶厉喝一声,精神力高度集中。
一股冰蓝色的寒气,从她体内轰然爆发。
冰蓝剑灵!
这是她的天赋,是她骄傲的源泉,能够斩断一切虚妄!
以她为中心,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一层薄薄的冰霜,开始向四周蔓延。
那些扭曲的光影,刺耳的噪音,在冰霜触及的瞬间,纷纷破碎。
世界,似乎正在恢复正常。
秦月瑶心中一松。
果然,这种程度的把戏。
她的念头,还没转完。
眼前的景象,却并未变回那个鱼龙混杂的酒吧。
而是彻底变了。
那些破碎的光影,并未消散。
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重新汇聚,蠕动,拉伸。
她脚下的地板,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由无数哀嚎的灵魂构成的黑暗深渊。
四周的墙壁,消失了。
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翻涌着不祥气息的黑色雾气。
头顶的霓虹灯,消失了。
一轮血色的残月,高悬于天际,洒下令人心悸的惨白光芒。
整个世界,在她的面前,被彻底重构。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那个方向。
那个角落卡座的方向。
不。
那里已经没有卡座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散发着无尽威严与死寂的。
王座!
骸骨王座!
秦月瑶的身体,僵住了。
她的呼吸,停滞了。
她手中的冰蓝剑灵,发出一声哀鸣,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最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个场景。
这个场景!
她死都不会忘记!
就是在这里!
就是在这座骸骨王座之前!
那个男人,那个名为周青川,平日里却伪装成吊车尾的无赖,一念之间,便抹去了那头连她都束手无策的三阶梦魇!
那股超越了她所有认知的,如同神明般漠然,又如同深渊般恐怖的气息,再一次,笼罩了她的灵魂。
愤怒。
不甘。
屈辱。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庞大的东西,碾得粉碎。
那就是恐惧。
源于生命层次被绝对压制的,最原始的恐惧。
她明白了。
从她决定踏入夜莺酒吧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输了。
所谓的黑衣兜帽人。
所谓的酒吧约见。
都只是一个引子。
一个将她,心甘情愿地,引入这座为她量身定做的囚笼的诱饵。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她玩什么揭穿谎言的游戏。
他要的,从一开始,就是将她彻底拖入他所掌控的世界。
在这里,他就是唯一的法则。
在这里,他就是神。
秦月瑶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准备攻击的手。
所有的挣扎,都变得毫无意义。
所有的反抗,都显得那么可笑。
她抬起头,看向那座空无一人的骸骨王座。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在某个她看不到的维度,冷漠地注视着自己。
注视着自己这个,自投罗网的猎物。
良久。
秦月瑶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一丝近乎于梦呓般的,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期盼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轻轻地,飘了出来。
“之前调教我的人。”
“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