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刚攀上鬼市屋檐的兽吻,阿竹已在奈街的青石板上,站成了第三炷香燃尽的灰烬。
暗红的淤泥从石缝里漫溢,没过脚踝,那触感,宛如踏进一具泡得发胀的温热尸骸腹腔。腥甜的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藤蔓,顺着裤管蜿蜒攀爬,钻进骨缝。
他怀里紧贴着一枚铜钱,边缘被绝望的指腹摩挲得圆润如卵。铜钱中央的方孔里,死死嵌着半片指甲——苍白、脆弱,是妹妹阿桃失踪前,痉挛般攥在他掌心,最后一点血肉的温度。
“哗啦——”
血水漫过膝弯,寒意刺骨时,乌木船破开浓稠的雾气,漂了出来。船身镌刻的往生咒文,被血水浸泡得浮肿溃烂,“卍”字符扭曲盘结,宛如一条条垂死的惨白毒蛇。船板的缝隙里,深深嵌着一绺绺灰白的毛发,不知是从谁的头皮上活生生撕扯下来的遗恨。
撑船的盲眼水知音,一顶破败斗笠遮尽天光,灰布衣衫的袖口,裸露的符文手腕上,密布着细小的针孔,孔眼深处凝结着暗红的痂。
“血钱。”盲眼水知音的声音,永远低沉,永远冰冷。阿竹浑身一颤,将那枚温热的铜钱递出。
铜钱甫一触及她符文的指尖,“滋啦”腾起一股白烟!他指腹的旧伤骤然撕裂,滚烫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疯狂地沁入方孔,与那半片苍白的指甲纠缠、融合,最终凝成一团粘稠暗红的肉糜。
船桨搅动血水,带起的涟漪中,竟浮起一串银铃般清脆的孩童笑声。阿竹低头,悚然见血水表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青白的手掌!指甲缝里塞满淤泥,正随着船行带起的波纹,一下下拍打着湿滑的船板。
蓦地,一只冰冷的小手死死攥住了他的靴底!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顺着皮革蛇行而上,钻进裤管,直抵心窝。
“寻妹妹?”盲眼水知音突兀开口,斗笠下的浓稠阴影里,有两点幽绿的磷火倏忽闪过。
阿竹猛地抬头,船尾的血水在剧烈摇晃中,竟凝聚成一面猩红的镜子!镜中赫然映出三个月前的渡口——他背着沉重的货箱匆匆前行,阿桃拎着碎花布包紧跟在后,辫梢那根褪色的红头绳,一下下扫过冰冷的青石板。
而就在她身后咫尺之遥,一个裹在漆黑斗篷里的影子,如附骨之疽,手中紧攥着一根粗砺的麻绳!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当他回头不耐地催促“阿桃快些”时,那斗篷下的阴影里,正裂开一道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不……不是这样的……”阿竹的牙齿疯狂磕碰,咯咯作响。他分明记得那日阳光刺眼,可镜中的天空却是一片污浊的血红!
阿桃的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他买给她的糖人——糖人那张笑脸,竟被一只无形的脚狠狠踩碎,融成一摊粘稠暗红的糖浆,像极了……像极了后来那条幽暗小巷里,再也洗刷不掉的斑驳血迹!
血镜轰然炸裂!无数冰冷的血珠如暴雨般溅射在阿竹脸上。他惊惶伸手去抹,指尖却触到一缕缕滑腻、冰凉的东西——是头发!又细又软,带着孩童特有的柔韧,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手指,像极了阿桃幼时,总爱绕在他腕间玩耍的那缕发辫……
“她在下面呢。”盲眼水知音的船桨往粘稠的血水中重重一插。阿竹低头,只见浑浊的血水骤然变得透明如水晶!水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挤满了无数张惨白的人脸!每一张脸都圆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泛着鱼眼的白光。
而在那无数面孔之中,赫然是阿桃!嘴唇青紫,双目圆睁,脖子上紧紧缠绕着那根褪色的红头绳——绳头,竟被她自己冰冷僵硬的小手,死死攥在掌心!
“哥,你为何……不回头?”阿桃的声音从水底幽幽传来,又细又尖,“哥,你为何……不回头?”声音反复刮擦,刮得人头皮发麻,神魂欲裂!
这声音是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阿竹记忆深处最污秽的角落——那天,他嫌妹妹脚步拖沓,回头恶毒地咒骂:“磨磨蹭蹭,活该被人拐了去!”话音落下的刹那,身后确实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他当时,只当是布包掉落,头也不回……
血月的光芒骤然一暗!盲眼水知音头上的破斗笠无声滑落,滚在船板上。斗笠下,露出的根本不是人脸——惨白的,布满符文的宣纸,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只有深不见底、无穷无尽的符文!一只符文手,带着针孔里渗出的、滚烫如熔岩的粘稠血滴,死死扣住了阿竹的肩膀!
“该……偿债了。”
阿竹想嘶喊,喉咙里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惊恐地看见自己的双手开始变得透明,指甲缝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细长、惨白的绒毛——和那些嵌在船板缝隙里的毛发,一模一样!
当粘稠冰冷的血水漫过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时,他颤抖的手在怀中摸到了一样东西——是阿桃的碎花布包!他哆嗦着打开,里面没有碎裂的糖人,只有半枚冰冷的铜钱。铜钱的方孔里,赫然嵌着他自己的半片指甲,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撕裂的血痕!
船靠岸的瞬间,盲眼水知音的船桨划出最后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阿竹的尸体漂浮在暗红的血水中,脸朝上,双目圆睁欲裂,瞳孔深处凝固着无边的惊惧与悔恨。
他的嘴巴大张着,一枚铜钱死死塞在口中。铜钱的方孔里,两截来自不同主人的指甲——一截苍白,一截带着血丝——像两枚绝望的铆钉,紧紧扣在了一起。
奈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多了一串深陷的、带着水渍的脚印。脚印的尽头,那根褪色的红头绳,变成一条凝固的、蜿蜒的血痕,紧紧缠绕在一株阴槐树狰狞的枝桠上,在血月的凝视下,微微颤动。
后来,有胆大的挑夫在血雾弥漫的夜晚路过,瞥见那艘乌木船上,多了一个穿着不合身青布褂子的年轻身影,正沉默地帮那盲眼水知音撑船。
那年轻人的手腕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很快便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的针孔,孔眼里渗出暗红的汁液。船桨每一次破开粘稠的血水,除了那银铃般诡异的孩童嬉笑,更深沉的水波下,似乎还纠缠着一串串沉闷的、哽咽似的呜咽。那声音,让溺水者徒劳地张开嘴,最终只吐出绝望的、破裂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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